第一百五十章 妖族之战（中）
牛莽那“打赢我”三个字，如同战鼓擂响，在空旷的山谷前回荡，激起蛮牛族领地深处更多的呼应吼声，战意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轮回宗众人神色各异，萧辰眼神锐利，手已悄然按上剑柄；石猛咧嘴一笑，活动着手腕，似乎有些跃跃欲试；玄云则眉头微蹙，看向李烬，等待指示。新归附的魂族众人亦是屏息凝神，魂猎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更多是对李烬实力的好奇。
面对这赤裸裸的挑战，李烬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那双灰白色的漩涡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战意熊熊、气血冲霄的牛莽，仿佛在看一块需要雕琢的顽石。
他既没有立刻应战，也没有出言呵斥。
在所有人，包括牛莽自己都以为这位年轻的宗主将要有所动作时，李烬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缓缓地、仿佛只是散步般，转过了身。
然后，他迈开脚步，竟是朝着与蛮牛族领地大门相反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玄色的道袍下摆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背影挺拔而孤峭。
他一边走，一边用那平淡到近乎漠然的声音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妖族和轮回宗门人的耳中：
“既然如此……”
他顿了顿，脚步不停。
“……那么，自今日起，你蛮牛一族，便正式是我轮回宗一员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宣告。
“哈……哈哈哈！！！”
短暂的错愕之后，牛莽爆发出震天的大笑声，那笑声中充满了荒谬、不屑与浓浓的嘲讽。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古铜色的胸膛剧烈起伏。
“区区人类！不过化神初期的修为，安敢如此大言不惭？！我牛莽纵横云罗数百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狂妄无知之徒！胜负未分，你便敢替我蛮牛族做主？真当我蛮牛族的拳头是面团捏的不成？！”
他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布满狰狞的怒意与凶悍的杀机，周身气血如同火山爆发般轰然炸开！暗红色的气血狼烟直冲数丈，将他衬托得如同从远古走来的魔神！
“看我今日如何将你这狂妄小子……”
最后一个“碾碎”的“碎”字，尚未完全出口。
异变，在万分之一刹那降临！
没有预兆，没有起手式，甚至没有看到李烬有任何回身或抬手动作。
就在牛莽气势攀升至顶点，话音将落未落的那个微妙瞬间——
“嗤！嗤！嗤！嗤！……”
一连串轻微到几不可闻，却又尖锐到足以刺穿灵魂的切割声，如同疾风掠过薄绢，毫无征兆地在牛莽那雄健如山岳般的躯体上同时响起！
不是一道，而是成百上千道！
只见以牛莽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空间，仿佛被无数无形的、最锋利的丝线瞬间切割、穿透！无数道细密得几乎肉眼难辨的灰暗剑痕凭空出现，交织成一张致命的大网，将牛莽完全笼罩！
这些剑痕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由轮回剑气凝聚而成，蕴含着万物终结、破灭虚妄的恐怖法则意韵！它们出现得如此突然，如此密集，速度更是快到了超越思维感应的极限！
“呃……？！”
牛莽那铜铃般的双眼骤然瞪大到极致，瞳孔中倒映出的最后景象，是李烬那渐行渐远、甚至未曾回头的淡漠背影，以及……自己周身猛然迸发出的、如同无数道小型喷泉般冲天而起的——血雾！
“噗——！！！”
下一瞬，沉闷的爆裂声才迟一步响起！牛莽那引以为傲、堪比精金法宝的古铜色肌肤，连同其下虬结如龙、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肌肉纤维，在那些灰暗剑痕划过之处，整齐地绽开无数道深可见骨、甚至隐约能看到内脏蠕动的恐怖伤口！
滚烫的、蕴含着磅礴生命精气的暗红色妖血，如同决堤的洪流，从这数百上千道伤口中狂喷而出！瞬间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浓烈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将原本清新的山林气息彻底掩盖！
这画面极具冲击力！前一秒还气势滔天、不可一世的蛮牛族长，下一秒便成了一个千疮百孔、血如泉涌的凄惨模样！
“族……族长！！！”
那三头拦路的妖王最先反应过来，发出惊恐欲绝的狂吼，不顾一切地就要扑上去。
“嘭！”
牛莽那铁塔般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向前扑倒在地，溅起大片的尘土与血花。他浑身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鲜血，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那冲天的气血狼烟早已消散无踪。
“不……不可能……”牛莽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艰难地翻过身来，仰面朝天。他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撼、茫然，以及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感受着周身传来的、并非仅仅是肉体上的剧痛，更有一种仿佛灵魂都要被那灰暗剑气侵蚀、消解的冰冷死寂感。
然而，他毕竟是巅峰妖皇，生命力顽强得可怕。在最初的爆血之后，他体内磅礴的妖力开始自发运转，试图修复伤口。他也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剑气虽然凌厉无匹，瞬间重创了他，但却并未真正伤及他的根本——妖丹与心脉。每一道剑痕的深浅、角度都把握得妙到毫巅，恰好达到了让他瞬间失去战斗力、痛苦不堪，却又不会立刻致命的程度。
“咳咳……”牛莽咳出几口淤血，声音沙哑虚弱，断断续续地对围上来的族人说道：“不……不碍事……死不了……”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死死追随着李烬那已经走出百余丈、依旧没有停步意思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化为一声充满了后怕与敬畏的叹息：
“宗主……并未动真格……这些……不过是皮肉之伤……他若真想杀我……” 牛莽苦笑一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躯体，“只怕此刻，我已是枯骨一具，形神俱灭了……”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无论是蛮牛族的妖王，还是轮回宗众人，亦或是魂族高手，全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天灵盖！
牛莽，妖皇巅峰，相当于人族炼虚巅峰修士！其肉身强度，更是远超同阶人族体修！即便受到“修为禁断”的部分压制，也绝非寻常化神修士能够破防，更别说在一招未出的情况下，瞬间将其重创至濒死状态！
而李烬，分明只有化神初期的灵力波动！
这完全违背了常理！
玄云、萧辰、石猛等人交换着惊骇的眼神。他们知道宗主轮回归来后实力大增，深不可测，但亲眼见到这般颠覆认知的场景，仍旧感到难以置信。
“难道……宗主此刻的真实战力，已然可以……硬撼合体期大能了？”萧辰低声喃喃，声音干涩。
玄云目光深邃，缓缓摇头：“恐怕……不止。方才那剑气，老夫完全未曾感知到灵力凝聚的过程，仿佛……仿佛它们本就存在于那片空间，随着宗主心意一动，便自行显化、切割……这已近乎……言出法随，操控一方天地的法则了！即便是合体期，也未必能做到如此举重若轻，如此……诡异莫测！”
石猛咽了口唾沫，看着牛莽那惨状，瓮声道：“乖乖……宗主这‘皮肉之伤’……也太吓人了点。”
魂猎与魂蝶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撼与庆幸。魂破的神魂虚影微微波动，传递出欣慰与自豪的意念：“主人的轮回剑道，已臻化境，触及本源。小莽子输得不冤。”
此刻，李烬已然走到距离蛮牛族领地大门足够远的一处相对平坦的巨石上，这才缓缓停下脚步，负手而立，背对众人，眺望着远山暮色，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玄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知道该自己出面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被族人搀扶起来的牛莽面前。
牛莽虽然虚弱，但在族人帮助下已勉强站起，周身伤口在妖力作用下正缓慢蠕动、愈合，只是那灰暗剑气残留的侵蚀之力，让他愈合速度远比平时缓慢，且疼痛难忍。看到玄云走来，他努力挺直腰板，但因伤势牵动，还是忍不住咧了咧嘴。
玄云神色肃穆，声音清朗，带着轮回宗副宗主的威严：“牛莽族长，本座玄云，添为轮回宗副宗主，主管宗门内外一应庶务及新设之‘万妖堂’。”
他顿了顿，继续道：“方才宗主已有明言，自今日起，蛮牛一族，正式纳入我轮回宗麾下。此乃宗主法旨，不容更改。”
牛莽脸上再无半分桀骜，他忍着剧痛，朝着玄云，更朝着远处李烬的背影，恭敬地躬身施礼，声音虚弱但诚恳：“蛮牛族牛莽……拜见副宗主！谢宗主……不杀之恩！我蛮牛族……愿遵宗主号令，入轮回宗万妖堂，从此……任凭驱策，绝无二心！”
玄云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些：“你能明白宗主苦心，善莫大焉。宗主虽行事果决，却非嗜杀之人。此番略施薄惩，亦是让你明白天外有天，日后需谨守宗门规矩，不可再生妄念。”
“牛莽……明白！”牛莽重重点头，额角渗出冷汗，既是痛的，也是后怕的。
玄云又道：“既入宗门，便是同袍。你身上伤势，宗主剑气中蕴含轮回寂灭之意，寻常丹药恐难祛除。稍后我宗会赐下对症灵药，助你疗伤。” 他话锋一转，“眼下，宗门正于云罗山脉行事，急需人手。牛莽族长，即刻从你族中，挑选妖皇级别以上、战力出众者，随我等继续行动，为宗门效力。”
牛莽闻言，精神一振，知道这是将功折罪、表现忠心的机会。他强行提气，不顾周身伤痛，猛地挺直身躯，对着领地深处，发出一声虽然沙哑却依旧雄浑的咆哮：
“牛家五兄弟——何在！！！”
这吼声蕴含着特殊的血脉共鸣之力，瞬间传遍整个蛮牛族领地。
“咚咚咚咚咚——！！！”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五声如同闷雷般的巨响，接连从领地深处不同的方向传来！只见五道同样雄壮魁梧、头顶漆黑牛角的巨大身影，如同五颗人形炮弹，带着狂暴的气势，悍然冲破空气，划出五道弧线，重重地砸落在牛莽身前空地上！
又是五个大坑！烟尘弥漫！
待烟尘稍散，露出五张与牛莽有六七分相似、但更显粗犷年轻的面孔。五人身高皆在两米以上，肌肉发达，气血旺盛，赫然都是妖皇境界！其中两人是妖皇中期，三人是妖皇初期。
为首一名最为雄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巨汉，嗡声嗡气地开口，声如洪钟：“族长！喊俺们啥事？是不是有架打了？！” 他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搓着大手，铜铃大眼扫过轮回宗众人和魂族，最后落在牛莽满身的伤口上，愣了愣，“族长，你这……谁干的？！”
牛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喝道：“牛大，闭嘴！听令！”
他指着玄云，对五兄弟道：“这位是轮回宗玄云副宗主！从今天起，我蛮牛族，还有你们五个，都归轮回宗管了！听明白没有？！”
“轮回宗？”牛大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啥玩意儿？俺们不懂什么宗不宗的，俺们只知道，跟着族长你，有肉吃，有架打！”
其他四兄弟也纷纷点头附和：“对对对！大哥说得对！族长让打谁就打谁！”
玄云见状，不由得微微一笑，这蛮牛族果然耿直得可爱。他上前一步，温言道：“五位壮士放心。跟着我轮回宗，肉，管够！架……” 他目光扫向云罗山脉深处，语气带着一丝深意，“也定然会让你们打个痛快，只怕……到时候你们别嫌太多就好。”
牛大五兄弟闻言，眼睛顿时亮了！牛大咧开大嘴，拍着胸脯保证：“副宗主放心！俺们兄弟五个，打架从来没怕过！族长让俺们跟着，俺们就跟着！指哪打哪！”
牛莽这才松了口气，对玄云拱手道：“副宗主，这便是我族最强的五位妖皇，也是我的亲弟弟，牛大到牛五。他们战力不俗，皮糙肉厚，就是脑子……简单了点，还请副宗主多费心调教。”
玄云点头：“甚好。牛莽族长，你伤势不轻，先回族内疗伤，稳定族内。这五位兄弟，便暂时随我等行动。”
“是！”牛莽应下，又对牛大五兄弟叮嘱了几句，这才在族人搀扶下，一步一踉跄地返回领地。
玄云则带着新加入的牛家五兄弟，以及魂族、轮回宗原班人马，来到李烬身后。
李烬依旧背对众人，望着逐渐被夜色浸染的山峦，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欣赏风景。
“宗主，蛮牛族已定，牛家五兄弟已随行。”玄云恭敬禀报。
李烬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随风飘来：“下一处，灵猴族。”
“是！”
……
灵猴一族，位于云罗山脉妖族栖息地的腹地区域，环境相对清幽，古木更为繁茂，藤萝缠绕，奇花异草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花果清香的灵气。此地更靠近那片被妖族视为禁忌、常年笼罩在淡淡灰雾中的古老遗址——妖族曾经的祖地。
夜幕已完全降临，星子初现。然而，灵猴族的领地却并非一片黑暗。
远远望去，那片依山傍林、借助天然洞窟和搭建在巨树上的树屋构成的聚居地，灯火通明。不是寻常的油灯或月光石，而是一簇簇跳动的、温暖的篝火，以及大量族人手中高举的松明火把。
还未靠近，便听到阵阵欢快的鼓乐之声、清脆的铃响，以及众多灵猴族人载歌载舞的喧闹声浪传来。火光映照下，可见人影绰绰，气氛热烈，仿佛正在举行某种盛大的庆典。
“这灵猴族……倒真是逍遥快活。”石猛看着远处的热闹景象，忍不住嘀咕道。
魂猎低声道：“灵猴族向来如此，天性乐达，不喜约束，崇尚自由与享乐。他们族内几乎日日都有小聚，三日一大庆，今夜这般规模，或许是他们的‘平天大会’——纪念其上古那位惊才绝艳的妖帝先祖的节日。”
众人靠近领地边缘，这里没有高大的围墙或栅栏，只有一些天然形成的石笋和粗大的古木作为屏障，入口处悬挂着一些风干的果实和彩色羽毛作为装饰，透着一种原始而和谐的美感。
正当众人停下脚步，打量着这别具一格的领地时，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声音，忽然从众人头顶上方传来：
“哟，远道而来的客人，看你们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可也是来参加我等‘平天大会’，讨杯酒喝的？”
声音清越，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李烬抬头望去。
只见旁边一棵需要十人合抱的参天古木，离地约七八丈高的一根粗壮横杈上，一道身影正舒舒服服地斜倚着树干。此人一手拿着个硕大的、泛着油光的朱红色酒葫芦，另一只手则抓着一大块烤得金黄流油、不知是什么兽类的肉腿，正吃得满嘴流油。
火光与月光交织，映照出此人面容。他看起来约莫人族三十岁上下，面容清俊，眉毛细长，一双眼睛灵动有神，此刻正笑眯眯地打量着下方的众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一条毛茸茸的、金棕相间的长尾，正悠闲地轻轻摆动着。
正是灵猴族特有的标志。
见众人望来，这人又咬了一大口肉，毫无形象地咀嚼着，含糊不清地继续说道：“呦呵，还有魂族和蛮牛族的朋友？稀奇，真稀奇！你们两族不是一向瞧不起我猴族，说我等胸无大志，只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吗？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有兴趣跑到我这穷乡僻壤凑热闹了？”
他说着，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轻巧如一片落叶，从高高的树杈上飘然而下，稳稳落地，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显露出极其高明的身法。
他随手将啃得差不多的骨头扔掉，又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用袖子擦了擦嘴，这才晃晃悠悠地朝着众人走来。随着他走出树荫，来到火光照耀的范围，众人看得更清楚。他穿着一身颇为随意的淡青色麻布衣衫，腰间松松垮垮系着条藤绳，赤着双脚，打扮得如同山野闲人，唯独那双灵动的眼睛和身后摆动的尾巴，彰显其不凡身份。
魂猎上前一步，拱手道：“孙族长，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灵猴族现任族长——孙从风。
孙从风摆了摆手，目光却越过魂猎，在牛家五兄弟身上扫过，又在李烬身上停留片刻，最后看向魂猎，笑道：“魂猎老哥，客套话就免了。直说吧，带着这么多人马，还有蛮牛族这几个夯货，跑到我这儿来，总不会真是为了喝酒吧？刚才你们闹出的动静可不小，我在树上可都看见了，牛莽那憨货被收拾得挺惨啊。”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
魂猎正色道：“孙族长明鉴。我魂族与蛮牛族，现已率全族归顺轮回宗。这位，便是我等宗主。” 他侧身，让出李烬。
孙从风目光再次聚焦在李烬身上，上下仔细打量着，眼中好奇之色更浓。
魂猎继续道：“孙族长，虽说你灵猴一族向来不问世事，逍遥自在，但眼下我妖族归顺轮回宗，整合力量，已是大势所趋。我此番前来，亦是奉宗主之命，好言相劝。孙族长是聪明人，当知顺势而为的道理，莫要……”
“好了好了，打住。”孙从风忽然打断魂猎的话，又灌了一口酒，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了一些，他看向李烬，问道：“不知哪位是宗主当面？孙从风有失远迎了。”
李烬缓缓上前几步，与孙从风面对面站定。两人相距不过丈余。
李烬的目光平静无波，灰白色的漩涡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他只是看着孙从风，用那惯有的淡漠语气说道：
“本座，轮回宗宗主，李烬。”
他顿了顿，直接问道：
“你，降，还是不降？”
没有任何寒暄，没有任何铺垫，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给出的不是选择，而是宣判。
孙从风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也没有生气或感到被冒犯，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嘴角又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带着点玩味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而是做出了一个让众人有些错愕的举动。
他忽然迈开脚步，开始绕着李烬缓缓踱步。一边走，一边歪着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李烬，那目光肆无忌惮，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从李烬束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到那双诡异的灰白眼眸，再到挺直的鼻梁、抿紧的薄唇、玄色的道袍、负在身后的双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他就这样绕着李烬走了一圈，期间还凑近嗅了嗅，仿佛在闻李烬身上的气息。
绕完一圈，他回到原位，突然伸出手，竟是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哥俩好”意味地，一把揽住了李烬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轮回宗众人，尤其是萧辰、石猛等人瞬间警惕，手按兵器。魂猎也是眼皮一跳。牛家五兄弟更是瞪圆了眼睛。
孙从风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勾着李烬的肩膀，李烬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但并未推开，转头对众人笑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招呼老友：
“我说诸位，这大晚上的，山风也凉，站在外面多没意思？不如先进我族内，找个地方好生坐下来？咱们喝喝酒，吃吃肉，聊聊天，有什么事情，边喝边议，岂不美哉？”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我猴族别的不敢说，这自酿的‘百果仙酿’和山野风味，保管让诸位满意！如何？”
这番做派，与牛莽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透着一种圆滑、随性，甚至有点……无赖的气质。
众人看向李烬，不知宗主会如何应对这“热情”的邀请。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烬几乎没有犹豫。他身体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脱离了孙从风的手臂，然后面向孙从风，同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依旧平淡：
“孙族长，请。”
竟是答应进去了！
孙从风哈哈一笑，似乎对李烬的干脆很满意：“爽快！李宗主，请！” 说完，他也不再客气，转身，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晃晃悠悠地在前引路，仿佛真的是在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
李烬迈步跟上，神色依旧淡漠，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酒宴。
玄云、萧辰等人面面相觑，但宗主已动，他们也只能按下心中疑惑与警惕，示意队伍保持阵型，跟随而入。
魂猎低声对魂蝶道：“小心些，孙从风这家伙，看着散漫，实则心思比狐族还深，最是难缠。”
进入灵猴族领地，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巨大的原始风格广场上，篝火熊熊，映照着众多灵猴族人欢快的脸庞。他们有的敲打着简单的皮鼓、石磬，有的吹着骨笛、树叶，奏出欢快而原始的旋律；更多的则围着篝火，手拉着手，跳着节奏鲜明、充满活力的舞蹈，发出阵阵欢呼与笑声。空气中弥漫着烤肉、果酒和草木燃烧的混合香气。
看到孙从风带着一大群“外人”进来，那些灵猴族人非但没有戒备，反而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和掌声，几个年轻的小猴子甚至跑过来，好奇地围着轮回宗众人打转，被长辈笑着拉走。
“小的们！”孙从风走到广场中央，提高音量，声音压过了鼓乐，“有贵客到！都精神着点！好酒好肉，都给俺伺候上来！让客人们也尝尝咱们灵猴族的心意！”
“喔——！！！”
更大的欢呼声响起，立刻有族人搬来一张张宽大的木墩作为座椅，铺上干净的兽皮。更多的烤肉、鲜果、以及一坛坛散发着诱人醇香的酒被抬了上来。
孙从风拉着李烬，直接坐在了篝火旁最靠近主位的地方。其他人在玄云的安排下，也纷纷落座，但依旧保持着警惕，并未完全放松。
很快，酒肉上桌。孙从风拿起一个崭新的、更大的酒葫芦，给自己和李烬的碗里都倒满琥珀色的液体，酒香扑鼻，隐隐有灵气蕴含其中。
他端起酒碗，也不敬酒，自顾自先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就这么坐在李烬旁边，一口肉，一口酒，望着跳跃的篝火和欢腾的族人，沉默了下来。
李烬也没有动面前的酒肉，只是静静坐着，灰白色的眼眸倒映着火光，深邃莫测。
两人之间的沉默，与周遭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一种微妙的气场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半晌，孙从风将酒碗放下，拿起那个大酒葫芦，递到李烬面前。他转过头，看着李烬侧脸，脸上的嬉笑之色渐渐收敛，眼神变得有些悠远，轻声开口：
“李宗主，远来是客。我猴族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唯有这酒，还算拿得出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奇异：
“李宗主，你……想听故事吗？”
李烬目光微动，终于第一次将视线从篝火上移开，落在了孙从风脸上，也落在了他递过来的酒葫芦上。
他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酒葫芦。触手温热，葫芦表面还带着孙从风的体温和常年摩挲留下的油润光泽。
他举起葫芦，对着壶嘴，仰头，饮下一大口。
“咕咚。”
酒液入喉，初时清冽甘甜，旋即化为一股灼热却醇厚的暖流，顺着喉管滚入腹中，更有丝丝精纯的灵气散入四肢百骸。这酒，确非凡品。
李烬放下酒葫芦，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嘴角，将其递还给孙从风。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然后，他看着孙从风，灰白色的眼眸中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洗耳恭听。”
孙从风接过酒葫芦，手指在壶身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有追忆，有自豪，更有深沉的悲哀。
他没有立刻开始讲述，而是抬起头，望向篝火之上那方被烟雾模糊了的、点缀着稀疏星子的夜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火光与夜色，穿透了厚重的时光帷幕，看到了遥远得几乎不可考的过去。
良久，他才用一种低沉而缓慢的语调，幽幽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周遭的喧闹似乎都自动降低了些：
“李宗主，你看我灵猴一族如今，整日便是这般，饮酒作乐，歌舞升平，仿佛一群没心没肺、只知道及时行乐的猢狲。族中之人，大多修为平平，最高的也不过是我这个妖皇巅峰，还卡了上百年不得寸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甚至……有些堕落？”
他没有等李烬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愈发飘渺：
“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如今妖族的历史都只剩下零星传说和壁画记载的年代……我灵猴一族，并非这般模样。”
他的眼中，陡然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无限骄傲与荣光的神采：
“那时，我灵猴一族，曾是这天地间最耀眼、最强大、最桀骜不驯的种族！我们曾统治过妖族漫长的岁月，甚至……一度压得整个京者大陆百族抬不起头！在那个时代，这大陆之上，没有什么正道七门，没有魔道五门，更没有所谓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京者皇室！”
他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缅怀：
“有的，只是一道顶天立地、挥舞着棍棒的身影！一道敢于战天斗地、挑战一切规则与束缚的身影！他是我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先祖，也是我妖族古往今来，最惊才绝艳、最接近大道的存在！”
孙从风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仿佛要用酒液压下心中的激荡，他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灼热：
“后来……他成功了。他打破了血脉的桎梏，冲破了天地的牢笼，一路披荆斩棘，历经万劫，最终……成就了妖帝之位！站在了此界力量的绝巅！”
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无比沉痛与愤怒：
“可是，当他真正推开那扇通往‘上界’的大门，当他看到门后的景象时……他失望了，不，是绝望了！他看到的，并非想象中的仙家福地、大道乐土，而是一群早已腐朽、堕落，成日沉溺于酒池肉林、骄奢淫逸、勾心斗角的所谓‘仙人’！那里没有对道的追求，没有对力量的敬畏，只有无尽的享乐、倾轧与……死寂！”
孙从风握紧了酒葫芦，指节发白：
“他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最终抵达的，竟是这样一个肮脏腐朽之地！他更无法接受，这所谓的‘上界’，这群所谓的‘仙人’，高高在上，掌控着飞升的通道，掌控着下界修士的命运，却只知醉生梦死！”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决绝：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震古烁今，却也……为我族招来万世诅咒的决断！”
孙从风死死盯着李烬，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在飞升的最后一刻，在仙凡壁垒最为脆弱的那个瞬间……他没有踏入那扇门！他选择了……逆行伐天！他燃烧了自己的全部帝血与本源，汇聚毕生修为与道果，挥出了此生最强、也是最后一棍——目标，直指那维系仙凡阻隔、掌控天道权柄的……法则核心！他妄图，以一己之力，斩灭天道对人间的束缚！打破仙凡的隔阂！让仙界的法则与气运，直接降临此界！让此界修士，不再受那飞升之苦，不再受那所谓‘仙人’的摆布！”
“轰——！！！”
虽然只是听孙从风讲述，但李烬那经过轮回淬炼、已然冰冷坚硬的心湖，此刻却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大的陨石，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孙从风口中那位灵猴族妖帝先祖的所作所为，与他当年在京者皇室皇极典籍阁，所看到的《大陆隐史》中记载……竟然……隐隐吻合！
书中曾提及，在更久远的年代，曾有一位惊世大能，不满上界现状，试图在飞升之际，逆行伐天，斩破天道对下界的禁锢，最终……似乎引发了可怕的后果，自身也陨落。
难道……那位大能，就是灵猴族的这位妖帝先祖？！
李烬灰白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看着李烬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孙从风惨然一笑，仿佛耗尽所有力气般，颓然道：
“结果……李宗主想必也能猜到。天道反噬，上界震怒……先祖形神俱灭，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而我灵猴一族……作为他的血脉后裔，承受了最恶毒的诅咒！”
他指着自己，又指向周围那些欢笑着的族人，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与无力：
“自那以后，我灵猴一族，所有族人，无论天赋如何卓绝，无论如何努力修炼，无论吞噬多少天材地宝……修为的上限，便被死死锁在了妖皇巅峰！再也无法突破至妖圣！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在盯着我们，一旦有族人触及那个界限，便会遭遇各种‘意外’，或是心魔爆发，或是走火入魔，或是被仇家寻上门……无一例外！”
“我孙从风，卡在妖皇巅峰，已整整一百八十年！试遍方法，用尽资源，也曾游历大陆寻找机缘……依旧看不到丝毫突破的希望！” 孙从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哽咽，“我族的气运，仿佛真的在那一刻，被彻底斩断、剥夺了！”
他猛地转过头，直视李烬，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
“所以，李宗主，现在……你还想将我灵猴一族，纳入你的轮回宗吗？我们是一群被天道诅咒、看不到未来的废物！我们无法为你提供妖圣级别的顶尖战力，甚至可能因为我们的加入，为你，为你的宗门，带来不详与灾厄！这样的我们……你，还要吗？！”
面对孙从风这近乎咆哮的质问，篝火旁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族人隐约的欢笑声传来。
玄云、萧辰等人面色凝重，他们没想到灵猴族背后竟有这样一段悲壮而绝望的历史。魂猎亦是叹息一声，他知晓一些，但没想到诅咒如此彻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烬身上。
李烬沉默着。
他缓缓端起面前那碗一直未动的百果仙酿，凑到唇边，饮了一口。酒液依旧香醇，但他尝出的，却更多是孙从风话语中的苦涩与不甘。
他放下酒碗，目光重新变得平静，灰白色的漩涡缓缓旋转，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
他没有直接回答孙从风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淡漠，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孙族长，你的故事，很精彩，也很悲壮。”
他顿了顿，抬起眼，看向孙从风：“既然如此，本座……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孙从风有些错愕的目光中，李烬开始用他那平淡的语调，讲述起自己的经历。从南城小巷中食不果腹、与野狗争食的小乞丐，到被抓入抓丁队，在锋矢营的尸山血海中挣扎求生；从进入武者门派却因无灵根而受尽白眼，到偶然踏入修真界，满怀希望拜入红尘仙宗；从最初对道途的憧憬与努力，到发现《轮回魔典》，经历一次次背叛、污蔑、追杀……
他没有渲染情绪，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但越是这种平静的叙述，越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冰冷与残酷。炮灰营的绝望，云宸的算计，竹云子的伪善与狠毒，梦敛迹的舍身，赵璃凰的濒死……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冰冷的画卷在孙从风面前展开。
孙从风脸上的颓然与悲愤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愕、同情，以及越来越浓的……共鸣。他发现自己族群的悲哀，与眼前这位年轻宗主所经历的苦难与背叛，在某些层面上，竟如此相似！都是被某种更高的“存在”或“规则”所压迫、所玩弄！
“……我也曾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隐忍，不去招惹是非，便能安安静静修我的道。”李烬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敲打在孙从风心上，“可结果呢？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因为你身怀重宝，因为你天赋异禀，因为你可能是某些人眼中的‘变数’或‘猎物’……他们不会放过你。正道如何？魔道如何？皇室如何？不过都是一张张精致的面具，面具之下，是同样的贪婪、算计与弱肉强食。”
李烬看着孙从风的眼睛，那双灰白色的眸子仿佛能直视灵魂：
“你说你灵猴族偏安一隅，便能独善其身？孙族长，你太天真了。”
他指向云罗山脉之外，指向那广袤的京者大陆：“今日，是我轮回宗前来。他日，可能是皇室，可能是正道七门中的某一门，也可能是邪道五门，甚至……是其他大陆的势力！当他们需要力量，需要资源，需要扩张时，你觉得你这云罗山脉腹地，你这被‘诅咒’的灵猴族，能独善其身吗？到那时，他们会听你讲先祖的故事吗？会在意你们的诅咒吗？”
李烬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不会！他们只会用刀剑说话，用力量决定你们的生死与归属！在这个世道，从来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什么狗屁天道诅咒说了算！是实力！是拳头！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说了算！”
他向前倾身，距离孙从风更近了些，那灰白色的漩涡仿佛要将孙从风的灵魂吸进去：
“你灵猴一族不得突破？天道诅咒？好，很好。”
李烬一字一顿，声音如同誓言，清晰地烙印在空气中，也烙印在孙从风的心头：
“那么现在，本座便给你，给你灵猴一族，一个承诺。”
他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指天立誓：
“待本座掌控此界，登临绝巅那一日，定会倾尽所能，为你族，找到破除诅咒、打破桎梏之法！若违此誓——”
李烬灰白色的眼眸中，陡然迸射出骇人的厉芒：
“天诛地灭，神魂俱散，永堕轮回，不得超生！”
“轰隆——！！！”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重若泰山的誓言，夜空之上，隐约传来一声低沉的闷雷，风云似乎都为之变色！篝火猛地摇曳了一下！
孙从风彻底呆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手中的酒葫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汩汩流出，浸湿了泥土。
他听到了什么？一个人类，一个身怀禁忌魔典、自身前途未卜、强敌环伺的年轻宗主，竟然对着他，对着一个被天道诅咒的妖族族长，立下了如此重誓！不是为了征服，不是为了利用，而是……为了一个承诺！一个看似遥不可及、却重如星河的承诺！
打破诅咒……这是他，是历代灵猴族族长，是无数族人梦寐以求却不敢宣之于口的奢望啊！
李烬看着完全失态的孙从风，缓缓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淡，却更显力量：“现在，孙族长，告诉我你的选择。是继续在这里，守着先祖的荣光与悲哀，在醉生梦死中等待不知何时降临的厄运？还是……跟着本座，拿起武器，去争，去抢，去搏一个未来！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哪怕要与天为敌！”
孙从风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看李烬那双漠然却坚定的眼睛，看看周围那些虽然沉默却气息沉凝的轮回宗门人，再看看远处那些依旧沉浸在欢乐中、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族人们……
先祖的悲壮，族群的绝望，李烬的经历与誓言，未来的危机……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啊——！！！”
他突然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酒葫芦，也不管沾了多少泥土，仰头，将里面残存的酒液疯狂灌入喉中！
“咕咚！咕咚！咕咚！”
烈酒灼烧着他的喉咙，更灼烧着他的心！
“啪——！！！”
饮尽最后一滴，孙从风将空了的酒葫芦，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摔在了地上！葫芦瞬间四分五裂！
他猛地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泪痕与酒渍混杂，眼中却燃烧起一种久违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中，有决绝，有希望，更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不再看李烬，而是猛地转身，大步走到广场中央那最大的篝火旁！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妖力，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鼓乐与喧哗，响彻整个灵猴族领地：
“灵猴族的儿郎们——！！！”
所有歌舞瞬间停止，所有族人都停下动作，愕然地望向他们那突然情绪激动的族长。
孙从风环视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目光扫过老者脸上的沧桑，中年眼中的迷茫，青年脸上的无忧，孩童眼中的懵懂……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指向李烬所在的方向，用尽所有力气，嘶声吼道：
“从今日起！我灵猴一族，全族上下，归顺轮回宗！奉李烬宗主为主！！！”
“所有人——！！！”
“随我……”
孙从风率先单膝跪地，朝着李烬的方向，低下了那高傲了无数年的头颅，用最庄重、最虔诚的声音，吼出了最后四个字：
“拜见宗主！！！”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灵猴族领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应和！虽然大多数族人还不明所以，但族长之令，便是最高意志！
“拜见宗主！！！”
声浪滚滚，直冲云霄！篝火映照着无数张或激动、或茫然、但最终都选择了跟随与信任的面孔。
李烬站在原地，望着眼前跪倒一片的灵猴族人，望着篝火旁那个泪流满面却眼神炽烈的孙从风，灰白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悄然荡开，随即又归于永恒的冰冷与深邃。
云罗妖族，再下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