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道人的神念分身凝立于虚空之中,玄色道袍无风自动,周身并无刻意散发的滔天气势,但那股与天地法则交融、仿佛自身便是道理源头的意韵,却比任何狂暴的威压更令人心悸。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如同定海神针,将此前云隐带来的天地倾覆之感彻底抚平,更反客为主,让这片空间遵循着他的意念流转。
合体中期!而且是在此境界沉浸、打磨了不知多少岁月,根基雄厚到难以想象的合体中期!与云隐那初入合体、尚需稳固的境界相比,看似只差一个小境界,实则有着云泥之别。更遑论,此刻的玄玑虽只是一缕神念分身,但其本质高绝,蕴含的本体意志与法则感悟,足以碾压寻常的合体初期。
“苍云宗……是想和我红尘仙宗开战吗?”
这平淡无奇的一句问话,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法旨,清晰地烙印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漠然。仿佛开战与否,于他而言,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一个需要确认的选项。
全场死寂。
风声、呼吸声、甚至心跳声,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大手扼住。赵若弘以及他身后残余的护卫,个个面无人色,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苍云宗修士,此刻更是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深深地低下头,不敢与空中那道玄色身影有任何目光接触,生怕引来灭顶之灾。
云隐的脸色变幻不定,青红交加。他身为苍云宗太上长老,合体期大能,何曾受过如此直面、近乎羞辱的质问?一股屈辱与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然而,当他感受到玄玑那平静目光下蕴含的、如同星空般深邃不可测的力量,以及那缕神念分身与天地法则近乎完美的契合度时,所有的怒意都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与忌惮。
他知道,玄玑并非虚言恫吓。红尘仙宗作为正道魁首,其实力底蕴远非苍云宗可比。而玄玑本人,更是隐仙阁中极为特殊的存在,其战力在同阶中堪称恐怖。一旦因他今日之举引发两宗大战,那后果……绝非他云隐,乃至整个苍云宗所能承担。
死寂持续了足足三息。
见无人应答,玄玑分身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一字一顿,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神魂:
“尔、等、苍、云、宗——是、想、和、我、红、尘、仙、宗、开、战、吗!”
每一个字吐出,云隐周身的空间便微微扭曲一分,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层层叠叠的巨浪,不断累积,压得他这位合体大能都感觉神魂摇曳,道基仿佛都在哀鸣!
“唉……”
一声悠长而带着无尽复杂意味的叹息,终于从云隐口中吐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脸上所有的挣扎、不甘、屈辱,最终都化为了一片颓然与落寞。
他朝着玄玑分身的方向,郑重地拱手,深深一躬,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与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晚辈云隐……见过玄玑前辈。”
这一礼,一自称“晚辈”,已然将双方的地位划分得清清楚楚。
“我苍云宗……无意,也绝不敢与红尘仙宗开战。”云隐直起身,声音低沉,“今日之事……是晚辈孟浪了。实是受一旧人之后所托,欠下人情,不得已出手。却不知此子竟是前辈高徒,冲撞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他顿了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带着一丝解脱:“晚辈……这便离去。”
说完,他不再看玄玑,而是转向一旁脸色早已铁青的赵若弘,语气恢复了淡漠,却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决绝:“大皇子殿下,事已至此,非战之罪,本座已仁至义尽。当初答应……二皇子的条件,至此,本座个人之间,一笔勾销。”
他刻意在“二皇子”三字上微微加重,随即不再多言,仿佛多停留一刻都觉难堪。大手一挥,一股柔和的土黄色光芒卷起在场所有苍云宗修士,下一刻,空间微微波动,他们的身影便如同融入大地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连一丝气息都未曾留下。
来得突兀,去得更是干脆。
场中,顿时只剩下玄玑、李烬、重伤的赵璃凰,以及面色阴晴不定、孤零零站在原地的赵若弘。
赵若弘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蟒袍袖口。极致的愤怒、计划失败的挫败、以及对玄玑的深深恐惧,在他心中交织、翻腾。他死死盯着玄玑和李烬,眼神深处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
然而,这一切的情绪,都在一息之间,被他强行压下,如同变脸般,换上了一副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惶恐的神色。他上前几步,对着空中的玄玑分身,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声音谦卑而清晰:
“晚辈赵若弘,见过玄玑前辈。不知是前辈高徒在此,多有冒犯,恳请前辈恕罪!”
玄玑分身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本心。他没有回应赵若弘的请罪,只是用那平淡的语气,说着如同法则般不容置疑的话语:
“皇室之争,优胜劣汰,本是常理。本座亦不愿过多插手。”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似乎扫过了李烬,最终落回赵若弘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望你皇室,莫要再次越界。本座这徒儿,若是技不如人,死于同辈相争之下,本座无话可说,只怪他学艺不精。但……”
玄玑的语气陡然转冷,虽未提升音量,却让赵若弘感觉如同冰锥刺骨:“你,千不该,万不该,牵扯上一辈的争端,更欲借苍云宗之力,行此绝杀之事。此风,不可长。”
他最后四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敲打在赵若弘的心头:“下次,莫要犯了。”
赵若弘身躯微微一颤,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忙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晚辈谨记前辈教诲!绝不敢再犯!”
玄玑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路边的一颗石子,不值得再多费唇舌。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的李烬身上。那目光中,严厉稍减,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一丝了然。
“烬儿。”玄玑开口,声音平和了许多。
“师尊。”李烬连忙恭敬应道,心中却是念头飞转。师尊此刻现身,绝非偶然。
“你竹云子师叔前些时日已然出关,其闭关略有所得,心有所感,特准备于‘问道崖’开坛讲道,阐述生死法则之妙。此事,宗内早已传讯于你,想必……你是收到了吧?”玄玑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李烬心中一动,立刻想起前段时日确实收到过宗门的传讯玉简,言及竹云子师叔出关讲道之事,命令所有二代弟子及以下皆需返回。只是他当时正忙于整合东南、立国问天,后又为仙人之血奔波皇城,根本无暇理会,甚至几乎将此事抛诸脑后。
此刻被师尊当面问起,李烬不敢隐瞒,连忙回道:“回师尊,弟子确实收到了传讯。只是……只是因一些琐事缠身,未能及时赶回,还请师尊恕罪。”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玄玑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硬着头皮补充道:“而且……眼下距离竹云子师叔布道之期,应当还有些时日。弟子在云罗山脉尚有一件关乎道途的紧要之事,必须立刻前往处理,片刻耽搁不得。恳请师尊允准,待弟子处理完此事,定当第一时间返回宗门,聆听师叔大道!”
玄玑闻言,那笼罩在道韵中的面容上,似乎泛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无尽韵味的微笑,仿佛早已看穿了李烬心中所想。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玄玑轻轻摇头,语气听不出喜怒,暗中传音道:“借宗门讲道之期未至,行那火中取栗之事。云罗山脉……是与那山中妖族,有所约定吧?”
李烬心中巨震,没想到师尊连他与魂猎妖皇的约定都似乎知晓!他不敢否认,只能传音回道:“师尊明鉴,弟子确与一位妖皇有约,此事关乎弟子后续修行,不得不为。”
“与虎谋皮,莫要着了道才好。”玄玑淡淡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告诫,却也并未强行阻止。他似乎对李烬的选择并不意外,也并未深究其与妖族约定的具体内容,这份态度,让李烬心中稍安,同时也更加确信,师尊对自己身负的秘密,恐怕知晓的远比想象中要多,只是不愿点破,或者……在暗中观察。
“是,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定当小心行事。”李烬恭敬回道。
玄玑微微颔首,不再多问此事,转而说道:“既然如此,为师便送你一程。你要去云罗山脉,我施展挪移之术,可省你不少脚程。”
说罢,玄玑分身抬起手,指尖已然有玄奥的空间符文开始流转,周遭的空间泛起点点涟漪,庞大的空间之力开始汇聚。合体期大能施展空间挪移,跨越万里之遥,不过等闲。
然而,就在此时——
“等等!”
一个带着急切与坚决,又因伤势而显得有些虚弱的女声响起,打断了玄玑的动作。
出声的,正是勉强支撑着站起身,嘴角还残留着冰蓝色血痕的赵璃凰。
李烬疑惑地看向她,随即心中明了,定然是之前赵璃凰要求他离去前必须前往拜会之事。他心中无奈一叹,此事确实是他理亏,只得闷不做声,看向师尊。
玄玑分身动作一顿,指尖流转的符文悄然隐去。他转过身,看向脸色苍白却眼神执拗的赵璃凰,那笼罩在道韵中的面容似乎露出一丝玩味,语气带着几分打趣,说道:
“哦?璃凰公主还有何事?莫非……真要和我这不成器的徒儿,在此地拜堂成亲不成?”
赵璃凰闻言,非但没有羞恼,反而强忍着伤势,展露出一个依旧妩媚动人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她美眸流转,瞥了李烬一眼,对着玄玑巧笑嫣然道:
“玄玑前辈说笑了。成亲嘛……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璃凰自是千肯万肯,就怕……您这位好徒儿,脸皮薄,不肯应承呢。”她话语直白大胆,丝毫不顾及在场还有赵若弘这个“外人”,以及李烬那瞬间僵硬的脸色。
玄玑闻言,竟是朗声一笑,笑声中气十足,仿佛蕴含着某种大道韵律,冲散了此地的肃杀之气。“璃凰公主果然快人快语,性情不减当年。不过……”
他笑声收敛,目光在李烬和赵璃凰之间扫过,带着一丝了然:“既然你与我这徒儿之间,尚有些‘私事’未了,我这个做师父的,倒也不好强行插手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
他话锋一转,从善如流:“既然如此,那便依公主之意。云罗山脉暂且不急,我先送你们回皇城处理‘要事’。”
说完,不等李烬出言,玄玑分身袖袍再次一挥。这一次,更加璀璨玄奥的空间符文亮起,瞬间将李烬、赵璃凰以及他自己笼罩在内。光芒一闪,三人的身影便如同被橡皮擦从这片天地抹去一般,彻底消失不见。
转瞬之间,这片刚刚经历了合体大能对峙、空间封锁、冰封千里、乃至神念降临的荒郊野岭,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战斗痕迹,以及……孤身一人,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大皇子赵若弘。
确认玄玑的气息彻底消失,四周再无旁人之后,赵若弘心中那强行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屈辱、不甘与怨毒,如同积累了万年的火山,再也无法抑制,轰然爆发!
“呃啊——!!!”
他没有发出震天的咆哮,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嘶吼!周身原本内敛的皇道龙气再也不受控制,如同失控的洪流般汹涌而出,金黄色的龙形气劲疯狂肆虐,将周围数十丈内的地面撕裂、草木化为齑粉、岩石崩碎成粉!
他紧握的双拳因为太过用力,指甲早已深深陷入血肉之中,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滴落,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双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着京者皇城的方向,瞳孔之中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无尽的恨意与……一丝潜藏在深处的恐惧。
他失败了,一败涂地。不仅没能拿下李烬,折损了苍云宗这个重要的外援(至少云隐短期内不会再插手),更在玄玑道人面前丢尽了颜面,被如同蝼蚁般警告。
这一切,都是因为李烬!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玄玑!还有……那个该死的赵璃凰!
赵若弘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皇城。空气中弥漫着他那狂暴而压抑的龙气,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杀意。他心中在酝酿着什么,无人得知。但可以肯定,今日之辱,他绝不会就此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