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行指节轻叩紫檀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在空旷雅致的凌云殿会客厅内回荡，仿佛敲击在人的心弦上。他脸上的温和笑容已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试图穿透李烬平静外表下的真实意图。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才被赵若行一声悠长的叹息打破。
“李兄啊李兄，”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与那云罗山脉深处的妖族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反噬自身，祸及己身啊……”
李烬心中暗叹一声，果然！皇室经营京者大陆万载，其情报网络堪称无孔不入，眼线遍布天下。自己与魂猎妖皇的接触虽算隐秘，但终究未能完全避开这尊庞然大物的耳目。动用五柄攻击性仙器破除“九龙镇魔印”之事，恐怕早已摆在了皇室某些核心人物的案头。否则，赵若行绝不可能在此时说出这番看似劝诫、实则点破关节的话语。
就是不知，皇室对东南之地发生的翻天覆地变化，对问天帝国的建立、轮回宗的崛起，究竟知晓多少？又是否洞悉那被封印的魂破妖圣手中，正握有他梦寐以求的“仙人之血”？
心念电转间，李烬已有了计较。他神色不变，迎向赵若行探究的目光，语气坦然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殿下明鉴，皇室情报网果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李某佩服。”
他略微停顿，仿佛在组织语言，随即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李某确与云罗山脉中一位妖皇有过约定。此事缘由，说来也并非什么不可告人之秘。昔日李某修为低微时，曾在山脉中遭遇险境，承蒙那位妖皇出手相助，方才侥幸脱困。此番他寻到我，提及一桩关乎妖族存续的旧事，李某思及往日恩情，故而应下，也算是投桃报李，了却一桩因果。”
李烬话语真假参半，将魂猎妖皇的“恩情”坐实，为自己的行为披上一层“知恩图报”的外衣，这在修真界虽是冒险，却也并非完全说不通。
他接着道：“据那位妖皇所言，妖族自上古与龙族一战，又历经内部纷争，早已元气大伤，人才凋零。如今族内仅存的几位大圣级存在，或隐世不出，或一心问道，不问世事。长此以往，莫说与人族争锋，便是偏安一隅，延续族群香火都已是岌岌可危。”
李烬语气沉重，带着一丝对世事变迁的唏嘘：“故而，他们如今只得剑走偏锋，行此无奈之举。集齐五柄仙器，破开云罗山脉深处那上古遗留的‘九龙镇魔印’，目的乃是寻得其中一位昔日陨落的妖族大圣残魂，希冀能得其指引或传承，为妖族寻得一线生机。”
说到此处，他话锋刻意一转，引向了东南之地：“至于破印之后，那位妖皇承诺，妖族绝不会在京者大陆核心区域生事，而是会举族退往东南边陲。依他所言，东南虽乃贫瘠之地，灵气稀薄，更有‘修为禁断’之困，但正因如此，修真势力薄弱，几近于无。于人族而言是鸡肋，于如今式微的妖族，或可勉强作为休养生息、繁衍族群之地。”
李烬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赵若行的神色变化，试图从其细微的表情中判断皇室对东南之地的关注程度。
赵若行听完，手指依旧无意识地点着桌面，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笑容：“东南之地？呵，那等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据说连个像样的炼气期修士都难寻。妖族退往那里，除了能像野兽般繁衍子嗣，本王实在是想不出，那片被天道遗弃的角落，对它们还有何等益处可言？”
他话语中的鄙夷毫不作伪，仿佛东南之地在他眼中，与蛮荒无异。
然而，就在李烬心中稍定，以为东南之事尚未暴露之时，赵若行却忽然话语一顿，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仿佛随意提起般说道：“不过……”
这一声“不过”，让李烬的心弦瞬间再次绷紧。
赵若行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李烬的脸庞，见他神色如常，并无异样，才慢悠悠地接着说道：“不过，前些日子，倒是有一则来自东南的趣闻，通过秘密渠道传回了皇城。说是那原本纷争不休的乾元、烈风两个凡人国度，竟在月余之间，悄无声息地改天换地，被整合成了一个名为‘问天’的帝国。此事来得突然，倒是有趣得紧。不知……李兄常年在外历练，消息灵通，可曾听闻过此事？”
李烬心中波澜骤起，犹如巨石投湖！皇室果然还是注意到了东南的变故！虽然赵若行语气轻描淡写，将其视为“趣闻”，但这无疑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皇室的目光，并非完全忽略那片被视为蛮荒的土地。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还配合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语气平淡地回应道：“哦？竟有此事？李某近年来多为自身修行奔波，倒是未曾过多关注凡俗王朝更迭。不过这东南边陲，竟能生出这般变化，倒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只是，如殿下所言，蝼蚁之辈，纵使将城墙修得再高，于九天之上的真龙而言，也不过是俯视间的些许点缀罢了，无非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他巧妙地将赵若行对东南的轻视态度借用过来，轻飘飘地将此事揭过，仿佛真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赵若行闻言，眼底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似乎淡去了些许，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李兄说得在理，确是本王想多了。蝼蚁之事，何足挂齿。好了，闲话便说到此。”
他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神色一正，看向李烬：“既然李兄事出有因，是为了偿还昔日恩情，且妖族目标乃是那无人问津的东南荒地，于我京者大陆核心并无威胁，本王也就不再多做过问了。本王之前既已承诺，只要李兄所求在本王能力范围之内，定当鼎力相助，自然不会食言。”
他言语间，已然将李烬与妖族的合作定性为“偿还恩情”且“目标在东南”，这既是一种默许，也是一种界限的划分。只要不触及京者核心利益，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低阶的攻击性仙器，本王宝库中倒也确实还有几件闲置。”赵若行说着，抬手轻轻一挥。
候在厅外的心腹侍卫长立刻躬身入内。
“去，将甲字叁号宝库中，编号‘七杀’、‘破军’、‘贪狼’，以及……‘戮仙’的那四柄仙器取来。”赵若行吩咐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卫长身躯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作为赵若行的心腹，他深知这四柄仙器意味着什么，那是三皇子麾下最为犀利的攻击利器储备，每一柄都蕴含着恐怖的毁灭力量，乃是真正的镇库之宝！殿下竟然一口气就要取出四柄，赠予这位李客卿？
但他不敢有丝毫质疑，立刻压下心中震撼，恭敬应道：“卑职遵命！”随即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廊道深处。
厅内再次恢复了寂静。李烬端起桌上微凉的灵茶，轻轻呷了一口，借此平复内心的激荡。四柄仙器！眼看就要到手！距离破除封印，获取仙人之血，又近了一大步！
赵若行也不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手指依旧习惯性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厅外传来了沉稳而迅速的脚步声。侍卫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四名气息沉凝、身着统一制式玄甲的亲卫。这四名亲卫显然修为不俗，至少也是金丹后期，他们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长约四尺、宽一尺的暗沉木匣。
木匣不知由何种灵木制成，通体呈暗紫色，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只有边缘处镶嵌着几道简单的银色符文，隐隐流动着晦涩的能量波动，显然是用来隔绝仙器气息、防止灵力外泄的禁制。
四名亲卫在厅中央停下，将木匣并排放在光洁的地面上，然后躬身退至一旁，垂手肃立，眼神锐利，保持着最高警惕。
侍卫长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青铜钥匙，恭敬呈上：“殿下，四柄仙器已带到，请殿下查验。”
赵若行睁开眼，目光扫过那四个暗沉木匣，微微颔首。他并未去接钥匙，只是对李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重新挂上了那抹熟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李兄，仙器在此，不妨亲自验看一番？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李烬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那四个木匣前。即便有着禁制隔绝，他依然能隐隐感觉到木匣之内传递出的、截然不同却都锋锐无匹的隐约气息。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灰暗的轮回真元微微流转，伸出手，接过了侍卫长递来的那枚青铜钥匙。
钥匙入手冰凉，触感非金非木，上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与木匣上的禁制隐隐呼应。
他首先走到第一个木匣前，钥匙轻轻插入匣盖中央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木匣上的银色符文光芒一闪而逝，匣盖应声而开。
刹那间，一股惨烈、决绝、仿佛汇聚了万千沙场杀伐之气的凶戾气息，如同实质般冲天而起！整个会客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铁血与死亡的味道！
匣内，静静躺着一柄长枪。枪长三尺六寸五分，通体呈暗红色，仿佛由无数凝固的鲜血浸染而成。枪身笔直，刻有无数细密如鳞片般的纹路，枪尖并非寻常的菱形或柳叶形，而是一种诡异的、如同猛兽獠牙般的三棱透甲锥形态，寒光流转，仅仅是目光触及，就让人感到神魂一阵刺痛，仿佛已被其洞穿！
枪缨并非丝线，而是一簇跃动不休的、凝练如实质的暗红色煞气！
“此枪，名‘七杀’。”赵若行平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取上古战场万千陨落将士之不屈战意与杀伐煞气，辅以星辰陨铁、地心炎髓，由皇室炼器宗师耗时九九八十一载淬炼而成。枪出必见血，煞气侵魂，专破各种护体罡气与肉身防御。位列低阶仙器，但其杀伤之烈，在某些方面，犹胜一些中阶仙器。”
李烬目光灼灼，他能感受到“七杀枪”中蕴含的那股一往无前、屠戮一切的可怕意志。这柄枪，简直就是为杀戮而生的凶器！他缓缓盖上匣盖，那冲天的煞气顿时被重新封印。
接着，他打开了第二个木匣。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能震荡山河的嗡鸣响起！一股沉重、霸道、仿佛能镇压一切的恐怖威压弥漫开来。厅内的桌椅仿佛都承受不住这股压力，发出了细微的“吱呀”声。
匣中是一柄巨斧。斧身宽阔，如同门板，颜色深黑，仿佛能吞噬光线。斧刃并非开刃，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山岳起伏般的钝重轮廓，但其上流转的土黄色光华，却让人毫不怀疑其拥有开山裂地的恐怖威力。斧柄粗壮，铭刻着无数如同大地脉络般的符文。
“此斧，‘破军’。”赵若行介绍道，“采北海万丈玄冰之下孕育的‘玄重神铁’核心，引地脉龙气淬炼，重若万钧。一击之下，山岳崩摧，江河断流。虽不似‘七杀’锋锐，但势大力沉，以力破巧，最擅攻坚破障，摧毁坚固目标。亦是低阶仙器中的极品。”
李烬点头，这“破军斧”正适合用来对付诸如“九龙镇魔印”这等依靠绝对强度和能量凝聚的封印。
第三个木匣开启，景象却又不同。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沉重压抑的威压，只有一道极其凝聚、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光华一闪而逝。匣内躺着一柄造型奇诡的短刃，长约一尺二寸，通体漆黑，刃身弯曲如同狼牙，又似一道扭曲的阴影。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仿佛一条蛰伏在暗影中的毒蛇，随时可能暴起发出致命一击。
“此刃，‘贪狼’。”赵若行语气中多了一丝凝重，“材质不明，传闻乃天外陨星核心所铸，性喜吞噬灵气与生机，速度奇快，诡秘难防。刃身蕴含‘破法’特性，能轻易撕裂大多数法术护盾与结界。更兼其形隐匿，善于藏匿气息，乃是偷袭、暗杀的绝佳利器。此器有灵，然其性狡诈凶戾，驾驭需格外谨慎。”
李烬看着那幽暗的短刃，心中凛然。这“贪狼刃”的特性，倒是与他轮回之力的某些性质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后，他走到了第四个木匣前。这个木匣相比前三个，似乎更加古朴，甚至边角处有些许磨损的痕迹，但其上流转的禁制光华却最为浓郁。
钥匙插入，开启。
“铮——！”
一声清越如同凤鸣般的剑吟，骤然响彻大殿！一道煌煌如日、纯净无比的白色剑光冲天而起，仿佛要将整个凌云殿的穹顶都刺穿！剑光之中，蕴含着一种堂皇正大、却又带着决绝杀戮意味的恐怖剑意！那是一种为了诛灭邪魔、不惜一切代价的纯粹杀意！
匣中，是一柄古朴的长剑。剑长三尺三寸，剑身狭长，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乳白色，但剑锋之处，却流转着一抹令人不敢逼视的、仿佛能斩断因果、诛灭神魂的锐利寒芒。剑格处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却散发着无尽光和热的奇异宝石。
此剑一出，连之前凶戾的“七杀枪”、霸道的“破军斧”、诡秘的“贪狼刃”都似乎微微一滞，气势被其压制了三分。
赵若行看着这柄剑，眼中也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缓缓道：“此剑，名‘戮仙’。”
仅仅一个名字，便已道尽其不凡！
“此剑来历颇为神秘，乃皇室先辈于一处上古仙魔战场遗迹深处所得。其材质非金非玉，坚不可摧，内蕴一丝极为纯粹的‘诛邪’法则，对阴魂、魔物、邪祟有着天生的克制与毁灭之力。其锋锐程度，在低阶仙器中堪称绝顶。但……此剑杀性极重，出鞘必饮血，且对持剑者心性有一定影响，易引动杀念。若非必要，慎用。”
李烬看着这柄“戮仙剑”，心中震撼。这四柄仙器，无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各具特色，威力惊人。赵若行此番手笔，不可谓不大！这不仅仅是为了履行承诺，恐怕更深层的，也是一种展示肌肉与实力的方式，意在让李烬明白，与皇室合作，所能得到的好处远超想象。
他深吸一口气，将“戮仙剑”的木匣也缓缓盖上。那冲霄的剑意与光华顿时收敛。
“如何？李兄对这四柄仙器，可还满意？”赵若行笑着问道。
李烬转过身，对着赵若行郑重地拱手一礼：“殿下厚赐，李某感激不尽！此四器皆乃神兵，正合李某之用。殿下恩情，李某铭记于心！”
“诶，李兄言重了。”赵若行上前虚扶一下，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不过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罢了。只望李兄日后修为大进，莫要忘了今日之情谊便是。”
“殿下放心，李某绝非忘恩负义之人。”李烬沉声应道，话语中的分量十足。
“如此甚好。”赵若行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对侍卫长挥了挥手，“将仙器为李客卿收好，送至他在城外的落脚之处。”
“是！”侍卫长领命，立刻指挥四名亲卫，小心翼翼地重新封好木匣，加持禁制，然后恭敬地抬起木匣，退出了会客厅。
仙器既已到手，李烬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然达成。他又与赵若行寒暄了几句，约定日后常联系，便起身告辞。
赵若行亲自将李烬送至凌云殿门口，态度依旧热情而周到。
离开凌云殿，李烬并未在皇城内多做停留，甚至没有再去长公主赵璃凰的寝宫拜访——尽管对方有过叮嘱。他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四柄仙器在手，虽有三皇子的默许，但难保不会引起其他势力的觊觎。此刻最紧要的，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返回相对安全的城外驿站，与乔雨薇、柳清影汇合，然后筹划下一步前往云罗山脉深处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