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薇的话语,如同寒冬腊月里最刺骨的冰锥,狠狠扎入李安国的脑海,将他从巨大的震惊与茫然中强行刺醒。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内里的衣衫,黏腻而冰冷地贴在后背上。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战鼓般敲击着耳膜,血液奔流的速度快得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站队?
这哪里是站队!这分明是生与死的抉择!是拉着整个李家,连同麾下无数信任他的将士,一同为乾元周氏陪葬,还是……改旗易帜,投向轮回宗这棵突如其来的参天巨树?
巨大的压力让他额角青筋跳动,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他下意识地看向乔行云,却见这位好友兼姻亲,此刻虽然同样脸色发白,但眼神中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期待,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即将攀上高枝的优越感?他又看向钱若海,这位智囊脸上已无人色,嘴唇哆嗦着,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恐与询问。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息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李安国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画面——祖父李振武临终前那双看透世事的、充满担忧与告诫的眼眸;战场上同袍们信任的目光与倒下的身影;皇帝周元秉那刚愎自用、不容置疑的冷酷面容;还有眼前这位清冷如仙、却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乔雨薇……
反抗?拿什么反抗?轮回宗,那是传说中的仙家宗门!乔雨薇身为副宗主,其实力恐怕早已超越了凡俗武者的想象。没听到她说吗?灭掉乾元、烈风两国,对她而言不过是“随手抹去孩童的沙堡”!李家这点微末力量,在对方眼中,恐怕连蝼蚁都不如!
投降?那意味着背叛!背叛了李家的将门声誉,背叛了世代效忠的周氏皇族,背叛了……他内心深处某些一直坚守的东西。可若是不降,结局显而易见——灰飞烟灭,甚至可能死得毫无价值。
“活着……至少要活着……”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呐喊,“只有活着,才能保住李家血脉,才能保住那些追随自己的兄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忠诚与气节,不过是加速灭亡的催化剂!”
祖父的遗言再次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当以保全自身与麾下儿郎性命为要!”
电光火石之间,利弊权衡,生死抉择,已然清晰!
一息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李安国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腥甜味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他不再犹豫,向前踏出一步,对着乔雨薇,深深躬下身去,几乎成九十度角,声音因极致的紧张和决绝而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议事厅中:
“乔宗主明鉴!末将李安国,身为李家现任家主,在此郑重承诺!”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乔雨薇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试图表达自己最大的诚意:“我李家,与磐石城乔家,世代交好,姻亲相连,荣辱与共,永不背叛!”
为了加重筹码,他几乎是赌咒发誓般,斩钉截铁地补充道:“从今日起,乔宗主之意志,便是我李家之方向!乔宗主之号令,便是我李家之圭臬!李家上下,唯乔宗主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他刻意省略了那个“副”字,直接尊称“乔宗主”,意图再明显不过——他想要通过极力讨好乔雨薇,来为李家争取在这场巨变中最大的生存空间和未来利益。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
“大胆!”
一声冰冷的、蕴含着滔天怒意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猛然炸响!
轰!
一股浩瀚如海、磅礴如岳的恐怖威压,以乔雨薇为中心,轰然爆发!不再是之前那种内敛的、无形的压力,而是真正属于金丹期修士的、引动了周遭天地灵气的实质威压!
刹那间,整个议事厅内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桌椅、茶具、乃至地面,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墙壁上悬挂的字画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乔行云和钱若海首当其冲,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地连连后退,一直撞到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而作为威压主要目标的李安国,更是如同被万丈山岳当头砸中!
“噗通!”
他双膝一软,完全无法抵抗那股如同天威般的力量,重重地跪倒在地!坚硬的青石板地面,竟被他膝盖砸出了细密的裂纹!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疯狂挤压!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喉咙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拼命抬起头,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能看到乔雨薇那双原本清冷、此刻却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眼眸!
那眼神,如同俯视着一只妄图亵渎神明的、肮脏而愚蠢的虫豸!
乔雨薇绝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她一步步走向跪倒在地、挣扎不得的李安国,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他的心脏上,让他的神魂为之战栗。
“无知小辈!”她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摩擦,带着凛冽的杀意,“安敢妄自揣测我轮回宗内部权柄,曲意逢迎,搬弄是非!你——是何居心?!”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柄重锤,狠狠砸在李安国的心神之上!他这才猛然醒悟,自己犯了一个何等致命的错误!他试图通过讨好乔雨薇来攀附关系,却万万没想到,“宗主”之位,在乔雨薇心中竟是如此不容丝毫亵渎的禁忌!自己省略那个“副”字,在她看来,绝非讨好,而是对她心中那位至高存在的挑衅,是对轮回宗内部秩序的恶意揣测和挑拨!
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毫不怀疑,只要乔雨薇心念一动,自己立刻就会化作一滩肉泥,神魂俱灭!
“对……对……不起……”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音节,眼中充满了哀求与绝望,“小人……方才……言语……有失……还望……乔……乔副宗主……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这……凡夫俗子……一般……见识……”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混合着屈辱与恐惧的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乔雨薇冷冷地注视着他,那目光如同冰刀,一寸寸地刮过他的皮肤、血肉、直至灵魂。整个议事厅内,只剩下李安国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乔行云、钱若海因恐惧而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良久,就在李安国感觉自己即将被这股威压碾碎、意识开始模糊之时,那股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压力,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哼!”
一声冰冷的、带着余怒的冷哼,如同赦令般响起。
李安国顿时感觉周身一轻,那股濒死的压迫感消失了,但他整个人却如同虚脱了一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乔雨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的杀意缓缓收敛,但那份冰冷与疏离却更胜之前。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若再让本座听到任何妄议宗主、揣测宗内之事的话语,无论出自谁口,定斩不饶!”
“是……是!多谢乔副宗主不杀之恩!末将……铭记于心!永世不忘!”李安国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此刻,什么将军的尊严,家主的骄傲,在绝对的力量和生死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乔雨薇不再看他,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她转向一旁脸色依旧苍白的乔行云,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那雷霆之怒从未发生过:
“行云,本座的话,已经带到。他李家如何抉择,由他们自己去掂量。”
她目光扫过狼藉的议事厅和惊魂未定的三人,淡淡道:“此处污浊,给本座安排一处清净的居所。我昔年居住的‘听竹小苑’便不错。”
乔行云如梦初醒,连忙压下心中的惊悸,脸上挤出最恭敬的笑容,连声道:“是是是!侄儿疏忽!姑姑您这边请!您的‘听竹小苑’常年有人打理,保证无人打扰!”
他再也不敢有丝毫耽搁,甚至顾不上理会瘫软在地的李安国和呆若木鸡的钱若海,连忙躬身引路,小心翼翼地陪着乔雨薇及其随行弟子,离开了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议事厅。
直到那月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之外,那股无形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才渐渐消散。
钱若海这才敢上前,费力地将浑身瘫软的李安国从地上搀扶起来。
李安国依靠着钱若海的支撑,才勉强站直身体。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那双原本充满了疲惫与迷茫的眼睛里,此刻却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以及一丝深不见底的后怕。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乔雨薇离去的方向,又仿佛透过高高的院墙,望向了那座遥远而陌生的轮回宗,望向了那个连名字都带着无上威严、让乔雨薇如此维护的“宗主”。
良久,他才用一种沙哑而飘忽的声音,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喃喃自语道:
“这东南之地……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