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咸城，这座矗立于京者帝国南疆门户的边陲巨城，以其独有的粗犷和喧嚣，迎接着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高耸的暗红色城墙历经风霜雨雪、刀兵烽火，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痕迹，如同一位沉默而沧桑的巨人，俯瞰着城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李烬，或者说此刻化名为“赵离”的他，跟随着远行商队的车马，缓缓通过了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城门洞。刹那间，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声浪与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城内街道宽阔，以巨大的青石板铺就，却被无数车辙脚印磨得光滑甚至有些凹陷。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铁匠铺传来的叮当锻打声、驮兽的嘶鸣声、以及不同口音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混乱而充满活力的交响曲。空气中混杂着尘土、汗水、牲畜体味、烤制食物的香气、以及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药草味，那是云罗山脉特产妖兽材料和药材所散发出的独特气息。
形形色色的人流摩肩接踵。有穿着皮袄、背负弓弩、浑身煞气的佣兵和猎妖人；有衣着华贵、前呼后拥的商贾；有神色警惕、步履匆匆的独行客；更多的是为生活奔波忙碌的普通百姓。其中，气息强弱不一的修士比例极高，从刚刚引气入体的炼气期，到气息渊深、令人不敢直视的高手，似乎随处可见。他们或佩刀剑，或持奇门兵刃，或身着带有宗门家族标记的服饰，构成了岁咸城与众不同的风景线。
钱富的商队熟门熟路地前往相熟的货栈卸货交割，临行前，这位精明的管事还特意再次向李烬表达了善意，并塞给他一小袋约莫百十来块的下品灵石，算是答谢他一路相伴以及那点微不足道的“护卫”之情，并留下了联系方式，言明若在岁咸城有何不便，可去城西“远行商号”驻地寻他。
李烬收下灵石，道谢后便与商队分开。他需要尽快处理掉储物袋中那堆积如山的妖兽材料，换取足够的灵石，才能在这座城市立足，并筹划下一步前往皇城使用传送阵的事宜。
他并未急于寻找最大的商铺，而是如同融入溪流的石子，沉默地行走在喧嚣的街道上，宽大的斗笠遮蔽了他的面容，也隔绝了大部分探究的目光。他锐利的双眼如同最冷静的猎手，仔细观察着街道两旁的店铺。
最多的是各种收购妖兽材料的铺子，招牌上写着“高价回收兽皮、兽骨、爪牙、内丹”、“珍稀药材兑换灵石”等字样。一些铺面门口甚至直接悬挂着尚未处理完毕的妖兽头颅或皮毛，血腥气引来了不少蝇虫。这些店铺规模大小不一，伙计在门口卖力吆喝，但进出之人多是些修为不高的散修或佣兵，拿出的材料也多是些一阶、二阶中下品的货色。
李烬注意到，那些规模较大、装潢气派的店铺，如“百宝阁”、“奇物斋”、“万兽材料行”等，反而门庭相对冷清一些，但进出之人的气息明显更强，衣着也更为考究。他心中了然，这些地方或许才是处理高端货物之所，但相应的，眼力和水也更深。
他在几家不同的店铺门口驻足片刻，侧耳倾听里面的讨价还价，默默记下一些常见一阶、二阶材料的报价。
“一阶三品火狼皮，完整度七成，五块下品灵石！”
“一阶五品毒蟒胆，保存尚可，八块下品灵石！”
“二阶一品土甲熊掌，灵气流失严重，一千一百下品灵石！爱卖不卖！”
“二阶二品风狐内丹，品相不错，一千五百下品灵石！这可是良心价了！”
正如他所了解的情况，一阶材料确实廉价，几个到十几个下品灵石不等。而一旦跨入二阶，价格便陡然飙升，最普通的二阶一品妖丹或材料，起价便是上千下品灵石，而且品相、属性稍有不同，价格便差异巨大。
李烬心中迅速盘算。他储物袋中，一阶各品妖兽材料数以千计，虽单件不值钱，但总量加起来，也应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真正的重头，是那十几枚二阶妖丹，以及那枚得自那头异常凶猛、险些让他付出重伤代价的“雷纹云豹”的二阶三品雷属性妖丹！
雷属性本就以攻击力强、速度迅猛着称，在各类妖兽中较为罕见，其内丹是炼制雷系法器、符箓，甚至某些特殊丹药的珍贵材料，价值远超同阶其他属性妖丹。李烬虽不清楚具体能值多少，但根据之前打听到的行情估算，恐怕至少价值七八千下品灵石，若遇到急需的买主，拍出上万的价格也绝非不可能。
如此巨额的财富，足以让许多修士铤而走险。他一个刚刚筑基巅峰、看似毫无背景的散修，怀揣如此重宝，一旦露白，后果不堪设想。
警惕之心大起。他决定采取稳妥的策略。先找一家信誉尚可、规模中等的店铺，出手一部分最常见的一阶材料和一两枚属性普通、品相一般的二阶妖丹，换取一笔足够日常开销和住宿的灵石，让自己先安顿下来。然后，再慢慢打听城中信誉最好、实力最雄厚、背后有大宗门支撑的大型商行，再处理那枚雷属性妖丹和其他贵重材料。
打定主意，他目光扫视，最终落在一条相对僻静街道上的一家名为“万宝鉴”的三层楼阁上。这店铺门面不算最气派，但装修古朴沉稳，进出客人不多不少，伙计态度不卑不亢，看起来较为正规。
他整了整斗笠，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明亮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驱散了外面的喧嚣。柜台后站着几位身着统一青色服饰的伙计，正在接待客人。四周靠墙摆放着多宝格，上面陈列着一些成品法器、丹药、玉简，但更多的是各种未经处理的妖兽材料样本和药材标本，标注着名称和品级，供人参考。
一名年轻的伙计见到李烬进来，虽然看他衣衫陈旧，风尘仆仆，但步伐沉稳，气息内敛，不敢怠慢，迎上来客气地问道：“这位客官，请问是想要选购宝物，还是有何物事需要鉴定出手？”
李烬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沙哑一些：“有些山货，想请贵店估个价。”
“好的，请您随我到这边偏厅稍坐，我们这里有专门的鉴定师傅。”伙计引着李烬走向大堂一侧用屏风隔出的小间。
就在此时，一名穿着藏青色绸缎长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的青年，正从二楼楼梯缓步而下。他看似随意地扫视大堂，目光掠过李烬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李烬此刻内心正因为身怀巨款而高度警惕，虽极力掩饰，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对周遭环境下意识的审视和戒备，以及体内《踏红尘》功法自然运转带来的、与普通炼气筑基修士迥异的沉凝气息，还是让这位青年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这青年乃是“万宝鉴”坐镇的供奉之一，名叫孙铭，有着开光中期的修为，灵眼已开，神识敏锐，尤其擅长察言观色和气机感应。他见李烬举止之间隐见军旅痕迹，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感，明明只是筑基期修为，却让他隐隐感到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这本身就极不寻常。再结合李烬那看似平静实则如同绷紧弓弦般的警惕状态，孙铭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好奇与怀疑。
李烬跟随伙计在偏厅坐下，一名戴着单片水晶镜片的老鉴定师很快过来。李烬从怀中储物袋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布袋，里面是数十枚各种属性的一阶五品、六品妖丹，以及几块品相不错的兽骨和皮毛。这些都是他从那堆材料里挑出来的中等货色，价值不高不低，正好投石问路。
老鉴定师仔细查验了一番，点点头，拨弄着算盘：“一阶五品妖丹十二枚，品相中等，折价一百二十块下品灵石；一阶六品妖丹八枚，品相中上，折价一百零四块下品灵石；裂爪熊掌一对，灵气保存尚可，六十块下品灵石；厚土猪皮一张，完整度八成，三十五块下品灵石……共计三百一十九块下品灵石。客官，这个价格可还满意？”
价格还算公道，甚至比李烬之前在门口听到的略高一点。李烬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再拿出一枚二阶下品的妖丹试试水，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猛地抬头，只见那位从楼上下来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站在偏厅入口，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看似温和实则探究的笑容。
“这位道友，这些山货品质倒也尚可。不过……”孙铭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观道友气息沉凝，步履之间自有章法，绝非寻常猎户散修。方才取出这些材料时，手法干脆利落，隐隐带有煞气，想必在云罗山脉中经历颇丰。只是，这些一阶材料，恐怕并非道友此行的全部收获吧？莫非是信不过我‘万宝鉴’的声誉，还是……另有隐情？”
李烬心中猛地一凛，暗道此人好犀利的眼力！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沙哑着回道：“道友说笑了，在下不过侥幸在山中得了些微收获，换些盘缠罢了。贵店价格公道，何来信不过之说？”
孙铭眼中精光一闪，他阅人无数，岂会听不出李烬话语中的敷衍？他上前一步，开光期的灵压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虽未刻意针对，却已让旁边那炼气期的伙计和鉴定师感到呼吸一窒。
“道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孙铭的语气稍稍转冷，“鄙人孙铭，忝为‘万宝鉴’供奉。你这点东西，还不值得我亲自过问。只是方才观小友神色，似有重宝在身却又心怀顾虑。我‘万宝鉴’在岁咸城经营百年，靠的便是‘诚信’二字，价格或许不敢说全城最高，但绝无强买强卖、欺客压价之事。道友若真有好东西，不妨拿出来一观，也免得明珠暗投，去了那些不识货或者心术不正之辈手中，平白惹来祸端。”
这话半是劝说，半是威胁，点明了李烬可能身怀重宝，也暗示了怀璧其罪的道理。
李烬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想到对方的感知如此敏锐，自己已经万分小心，还是被看出了端倪。此刻若坚持否认，反而更惹怀疑，甚至可能真的被对方认为身怀异宝而用强。这孙铭开光期的修为，远非他现在所能抗衡。
就在他心念电转，思索对策，体内真元暗自运转，准备随时应变之际，一个苍老、却温和醇厚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
“孙供奉，何事需要如此大的阵仗？莫要惊扰了客人。”
随着话音，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眼神温润如玉的老者，缓步从楼上走了下来。他气息完全内敛，看似平平无奇，但李烬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在他的感知中，这位老者就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其带给他的压迫感，虽远不及云罗山脉中遇到的那位神秘妖皇，却也远超眼前的孙铭！这绝对是一位灵虚期，甚至更高境界的高手！
孙铭见到这位老者，立刻收敛了所有气息，恭敬地躬身行礼：“见过总供奉。并非什么大事，只是觉得这位道友似乎有些……特别，故而多问了两句。”
那总供奉目光落在李烬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以他的修为，自然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李烬体内那与众不同的真元气息，虽然微弱，却精纯无比，根基之扎实，远超同阶修士，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味。而且此子面对孙铭的灵压和自己的出现，虽显警惕，却并无多少慌乱，眼神沉静得可怕，这份心性绝非寻常。
他微微一笑，对李烬道：“小友勿怪。孙供奉也是职责所在，生怕错过了什么好东西。老夫乃是此间总供奉，姓徐。看小友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岁咸城？可是刚从云罗山脉历练归来？”
李烬见这位徐总供奉态度温和，语气真诚，暂时看不出恶意，便顺势拱手道：“晚辈赵离，确是初到宝地。方才孙供奉所言不虚，晚辈确实还有些东西……只是数量较多，品相不一，心中忐忑，不知贵店能否吃得下，又能否给个公允的价格。”
徐总供奉闻言，哈哈一笑，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我当是何事。小友尽可放心，莫说你只是数量多一些，就算你拿出三阶、四阶的宝贝，只要来路正当，我‘万宝鉴’也绝对吃得下，价格也定然让你满意。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小友若信得过老夫，可随我到内堂雅间详谈，如何？”
李烬略一沉吟，知道此刻再推脱反而不好，便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徐总供奉了。”
“请！”徐总供奉侧身引路，同时对孙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跟随。孙铭会意，躬身退下，心中却对那名叫“赵离”的年轻人更加好奇了。
李烬跟着徐总供奉，穿过一道回廊，来到后院一间布置清雅、隔绝了外界所有喧嚣的静室之中。香炉中点燃着宁神静气的檀香，桌上已备好灵茶。
分宾主落座后，徐总供奉亲手为李烬斟了一杯茶，笑道：“赵小友，现在可以放心将你的‘山货’拿出来给老夫瞧瞧了吧？老夫承诺，无论成交与否，必为小友保密。”
事已至此，李烬也不再犹豫。他神念一动，首先取出了那枚最为珍贵的二阶三品雷属性妖丹。
婴儿拳头大小的妖丹出现在他掌心，表面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银色电蛇，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一股精纯而狂暴的雷霆之力瞬间弥漫在整个静室之中，将檀香的宁静都冲淡了几分。
徐总供奉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哦？二阶三品，雷属性？还是出自以速度和攻击力着称的‘雷纹云豹’？不错不错，此物颇为难得，其内蕴含的雷霆之力精纯而稳定，是炼制雷系飞剑或‘惊雷符’的上佳材料。”
他仔细端详了片刻，点了点头：“此物若放在我‘万宝鉴’的拍卖会上操作一番，拍出上万下品灵石的价格，应当不难。小友可是打算将此物委托拍卖？”
李烬心中一定，对方果然识货，而且直接给出了符合甚至略超他心理预期的估价。但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道：“徐总供奉果然慧眼如炬。不过……晚辈想出手的，并非只有此物。”
说着，他再次催动储物袋，这一次，光芒接连闪烁，桌面上瞬间出现了十几枚光泽各异、属性不同的妖丹，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二阶！虽然品相大多在一品到二品之间，不如那枚雷属性妖丹，但十几枚二阶妖丹同时出现的场面，依旧足以让任何见过世面的修士动容！
紧接着，又是哗啦一声，一大堆各式各样的一阶妖丹和材料如同小山般堆满了桌子的另一角，数量之多，恐怕不下千数！虽然单件价值低，但如此庞大的数量堆积在一起，依旧散发出驳杂却浓郁的妖力波动，视觉冲击力极强。
饶是徐总供奉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微微动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看向李烬的目光彻底变了。
能独自一人在云罗山脉中获取如此数量的妖兽材料，其中还包括十几枚二阶妖丹和一枚稀有的二阶三品雷属性妖丹，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筑基期散修能做到的！即便是一些经验丰富的佣兵团，也未必能有如此丰厚的收获，更何况材料保存得都相当完整，可见猎杀过程极为利落，甚至可能……是单人独力完成的？
此子，绝对隐藏了实力，或者身怀大秘密！
徐总供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中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赵小友……真是深藏不露啊。如此庞大的收获，确实惊人。看来小友在云罗山脉中，际遇非凡。”
他顿了顿，正色道：“小友放心，我方才的承诺依然有效。这些材料，我‘万宝鉴’全部可以按市价收购，绝不会让你吃亏。这枚雷纹云豹的内丹，老夫建议还是上拍卖会，方能价值最大化。其余这些二阶妖丹，老夫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打包价，至于这些一阶材料，数量庞大，需要清点核算，但最多一个时辰，便可给你总价，如何？”
李烬看着徐总供奉坦诚的眼神，感知着他话语中的诚意，心中最后的警惕终于稍稍放下。他点了点头：“可以。就依总供奉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