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清教授的回信比预想的更快,随着春风一起抵达了小院。信里附带着交流会的正式邀请函复印件——卫生部、国家医药管理局联合主办,“全国中草药制剂与民间验方挖掘整理经验交流会”,会期五天,地点在北京西郊一处环境清幽的招待所。时间定在六月初,距今还有两个多月。
信中方教授对林晓兰的积极参与表示欣慰,并详细列出了会议可能涉及的议题,建议她围绕“驱蚊清凉膏”的研制,重点准备“民间验方的现代化改良思路”、“质量控制在小规模生产中的实践”、“草药资源可持续利用的探讨”这几个方面的内容。他还特别叮嘱,材料要“实”,数据要“准”,可以谈困难和方法,但涉及具体秘方和工艺细节需把握分寸,并随信寄来几份公开的学术刊物,供她参考格式和措辞。
林晓兰捧着信和邀请函,指尖微微发热。白纸黑字,红头公章,这一切真实得让人心跳加速。她真的要走上一个全国性的舞台了,尽管只是一个交流会的参与者,但对于从重生那一刻起就憋着一股劲、一步步从泥泞中挣扎出来的她而言,这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认可。
她深吸一口气,将激动压回心底,转化为更切实的行动力。
准备交流材料是首要任务。她白天要盯着生产、处理药坊事务,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书房里的煤油灯常常亮到深夜。她反复研读方教授寄来的资料,学习如何用更专业、更简洁的语言描述自己的实践。她重新梳理“驱蚊清凉膏”从构思到成型的每一个环节,将那些属于“灵机一动”和“空间加持”的部分,巧妙地转化为“反复试验对比”、“借鉴传统炮制经验”、“注重药材产地和采收时间”等听起来更合理、更可复制的表述。她虚构了一些“试验数据”(基于实际效果合理推算),绘制了简单的工艺流程图,还准备了几份空白的使用反馈表模板。
写写改改,精益求精。她写废的草稿纸堆了厚厚一沓。林海生看着女儿熬红的眼睛,心疼却不多劝,只是每晚默默给她桌角放上一碗温着的糖水或一个烤红薯。王桂香则变着法儿做有营养的饭菜,嘴上念叨着“别太累”,行动上却是全力的支持。
与此同时,药坊的日常运转和新产品的准备也不能停。区药材公司那边传来了好消息,孙科长同意签订为期半年的试供应协议,首批常用药材很快就能到位。这解决了林晓兰一大心病,有了正规稳定的原料来源,空间药材的使用就能更好地隐藏在后面,作为“品质提升的秘密武器”。
新产品的包装材料也陆续送到。林晓兰最终将“润肤雪花膏”定名为“晓兰润肤膏”,“清凉止痒水”则直接叫“晓兰止痒水”,品牌意识简单直白。她将定价定在比百货大楼同类产品低三成左右,但用料和效果自信更优,主打性价比和口碑。
四月底,她将新产品正式上架到母亲看管的铺面,同时通过街道王主任和几位热心的老顾客,做了小范围的推广。反响出乎意料地好。尤其是“晓兰润肤膏”,滋润不油腻,带着淡淡的草本香气,很快就在附近的妇女同志中传开了,甚至有人专门从别的胡同找来买。王桂香收钱记账忙得不亦乐乎,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生产部那边,在李婶和张姨逐渐熟练后,林晓兰开始尝试将一些核心步骤的前期准备也分解给她们,自己则专注于最后的配方合成和品质把控。效率明显提升,第二批部队任务完成后,她又主动承接了第三批数量稍增的任务,李婶和张姨也转成了相对固定的帮工,工钱略有上调,两人干得更起劲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但林晓兰心里清楚,表面的顺遂之下,潜流从未消失。那张华南中医药研究所的名片,她再未拿出,却也从未忘记。参加全国交流会的决定,固然是机遇,也可能让她暴露在更多类似“周明华”的目光下。她必须更加谨慎。
五月中旬,交流材料的初稿基本完成。林晓兰誊写了一份工整的,连同样品和邀请函复印件,一起寄给方文清教授审阅。随信也汇报了药坊近况和新产品的初步成功。
信寄出后,便是焦灼的等待。林晓兰利用这段时间,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出行做具体准备。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家、离开熟悉的城市。虽然只是去北京(她如今住在京城,但交流会在西郊,也算出门),但在这个交通通讯不便的年代,离家数日也是件需要周密安排的大事。
她首先要解决的是家里的运转。父亲林海生拍着胸脯保证生产部和铺面的安全、杂事他来照看。母亲王桂香如今对铺面业务已经熟悉,加上有大姐林晓梅协助管账和应对顾客,问题不大。林晓梅的裁缝铺也稳定了,可以兼顾。弟弟妹妹的学业和生活,父母也能照顾好。
最大的难题在于她离开期间,药坊核心的配方合成和最后品质把控环节。这部分目前还完全依赖她本人。她思考再三,决定将未来几天的生产任务提前完成大半,库存起来。剩下的少量需求,她将关键步骤分解成更细致的指令,并提前配好一部分核心的浓缩料,密封保存,交给大姐林晓梅,嘱咐她在特定时间、按严格步骤添加使用。同时,她反复叮嘱李婶和张姨,生产流程必须严格按规章来,遇到任何不确定立即停工,等林海生或林晓梅决定。
“我不在家,质量就是咱们的命根子,宁可少做,不能做错。”林晓兰在最后一次生产部全体会议上,神色严肃地强调。
李婶和张姨如今对这份工作十分珍惜,连连保证。
家里安排妥当,接下来就是她自己的行装和参会事宜了。她找出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还是那身深蓝色列宁装,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平整。又准备了一个结实的帆布旅行袋,里面装上必要的洗漱用品、换洗衣物、笔记本、钢笔,以及一小包自己配的常用药(感冒、肠胃、外伤等)。当然,那个装着稀释灵泉水的小铝壶和几样应急的空间药材粉末,也被她小心地藏在行李夹层中。
她还特意去街道开了介绍信,证明她的身份和参会资格。王主任拉着她的手,又是鼓励又是叮嘱:“晓兰啊,这可是大场面,代表着咱们街道、咱们区呢!别紧张,好好说,把咱们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实干精神展示出来!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就给街道办打个电报报平安。”
“哎,王主任,您放心。”林晓兰认真应下。
五月底,方教授的回信终于到了。信中对她的交流材料给予了高度肯定,认为“思路清晰,数据扎实,既有传统智慧,又有改进创新,非常符合会议主题”,只对几处措辞提出了小小的修改建议。随信还附了一张简图,标明了招待所的具体位置和乘车路线,并告知他已与会议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她报到时直接找一位姓吴的同志即可。
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出发前夜,林家小院早早吃过晚饭。一家人都聚在堂屋里,气氛有些安静,不舍与期盼交织。林晓兰将最后叮嘱的事项又过了一遍,把家里的钥匙、重要票据的存放位置、应急的联系方式(主要是街道和陆建军部队的转接电话)都写在一张纸上,交给大姐。
“姐,家里就辛苦你和爸妈了。”
“放心吧,你自己在外头,万事小心。”林晓梅接过纸条,紧紧握了握妹妹的手。
王桂香偷偷抹了下眼角,强笑着往女儿行李里塞了两个刚煮熟的鸡蛋和一小包自家炒的瓜子:“路上吃,晚上饿了垫垫。”
林海生没多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好好干,爸等你回来。”
夜深人静,林晓兰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确认没有遗漏。她推开窗,望着夜空中的半轮明月。初夏的夜风带着植物生长的气息,温柔拂面。
明天,她将独自踏上新的旅程。前方是未知的场合、陌生的人群、可能的机遇与挑战。但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甚至充满了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藏在家人身后、惊恐看着命运巨轮碾过的孤女。她是林晓兰,是“晓兰药坊”的创立者,是凭自己双手和智慧改变家庭命运的人。这一次,她要走出去,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更好的归来,为了将这个小小的家,带向更光明、更广阔的天地。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远行的背囊已经备好,只待黎明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