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下雪来。空气又湿又冷,呵气成霜。
林晓兰如同往常一样,在晨光初露时起身。她先静静感知了片刻,院墙内外,除了家人逐渐苏醒的气息和街坊早起洗漱的动静,并无异样。但她知道,暗流已在昨夜涌动过了。
她没有立刻去检查铺面,而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帮着母亲准备早饭,和父亲讨论今天要完成的生产进度,甚至还有心思考校了一下弟弟晓峰的功课。
直到早饭后,她才以去铺面清点原料为名,独自出了门。脚步不急不缓,感知力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提前一步将铺面周围的情况“扫描”了一遍。
铺面门锁完好,但当她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的瞬间,便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这里的气味残留——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种廉价雪花膏的香气,还有些许尘土和……金属的微腥。柜台上似乎有被极其小心地擦拭过的痕迹,但角落里一点不易察觉的浮尘分布有了细微改变。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后面小仓库。果然,那个她特意放在醒目位置的柜子上层,那罐贴着普通标签的“特殊样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外观几乎一模一样、但里面膏体色泽和气味明显不同的普通半成品空罐(她提前准备好的替换品)。对方很谨慎,甚至试图“复原”现场。
她打开抽屉,那份记载着替代品配方和简化流程的笔记还在原处,但纸张的折叠痕迹和摆放角度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显然被人仔细翻阅过,又尽量按照原样放了回去。
鱼儿,咬钩了。
林晓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没有去动任何东西,只是默默记下了所有被触碰过的痕迹和残留的气息细节。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清点原料,准备今天要用的东西,甚至还在工作记录本上写下了“样品缺失一罐,疑记录有误或已使用”的字样,做得天衣无缝。
做完这一切,她锁好铺面回家。路上,她在邮局门口停留了片刻,给陆建军的号码打了个简短的电话,只说了一句:“东西丢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陆建军沉稳的回应:“知道了,按计划进行。”
家里,王桂香正在缝补衣服,见到女儿回来,投来询问的眼神。林晓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王桂香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穿针引线,只是呼吸稍稍急促了些。
林晓兰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她取出一个极小的、密封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清澈无色的液体,正是那份“特殊样品”的隐秘触发剂。她将玻璃瓶贴身放好。又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装有稀释灵泉水和几种应急药粉的小包。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偷走样品和配方的人,将东西交给背后的人;等待他们按捺不住,开始验证、试用,甚至尝试仿制;等待那份隐秘的标记在特定条件下被触发,或者……等待他们发现“配方”有问题,气急败坏之下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行动。
她需要知道,背后的指使者是谁,落脚点在哪里,最终目的是什么。这份“饵”,不仅仅是反击,更是为了获取情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家表面上一切如常,生产任务在稳步推进,林晓梅的裁缝铺迎来了第一个定制衣服的客人,林晓峰和林晓娟照常上学。但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连最活泼的晓峰放学后都老实了许多,不再到处疯跑。
林晓兰的感知力提升到了最高状态,不仅覆盖自家小院和铺面,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如同蜻蜓点水般,扫过附近几条街巷,尤其是那个“红星招待所”的方向。她能感觉到,招待所三楼东头那个房间里,气息比前几天更加躁动不安,似乎在争论或等待什么。
正月二十九,阴天。依旧没有明显的动静。
林晓兰并不急躁。她甚至抽空去了一趟街道办,向王主任汇报了药坊生产进展,并“无意”中提及最近感觉附近好像有生面孔,请王主任提醒街坊们都注意门户安全。王主任很重视,答应会加强这一片的治安宣传和夜间巡逻。
正月三十,傍晚。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粒。
林晓兰正在家里工作间处理最后一批核心药材,忽然,她的感知力捕捉到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愤怒、惊疑和一丝恐慌的“气息”波动,从招待所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气急败坏的争吵声,虽然隔着距离听不真切,但那股情绪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她感知中异常清晰。
成了!对方肯定已经尝试使用或检测了那份“样品”,触发了问题!
她立刻停下手里的工作,走到窗边,凝神感知。那两股气息(她判断是招待所里的两个人)似乎发生了激烈争执,其中一股气息充满了暴怒和指责,另一股则惊慌辩解。争吵持续了不到十分钟,随即,那股暴怒的气息似乎强行压制了另一股,做出了某种决定。
紧接着,林晓兰“听”到招待所房间门被猛地拉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是一串急促下楼的脚步声。其中一股气息(很可能是那个灰色身影)离开了招待所,朝着……城西的方向快速移动?
不是来林家,也不是去铺面?是去报信?还是去求助?或者,是去找能“解决”问题的人?
林晓兰心念电转。她快速回到桌边,将重要物品收好,又检查了一下随身的小包。然后,她走到堂屋,对正在听收音机的父母说:“爸,妈,我突然想起铺面有点账目要对一下,晚上可能回来晚点。你们先吃晚饭,不用等我。门窗一定锁好。”
“这么晚了,还下雪……”王桂香不放心。
“没事,不远,我很快就回来。”林晓兰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又看向大姐,“大姐,晚上你陪爸妈多说会儿话。”
林晓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担忧地看着妹妹,最终点了点头:“你……小心点。”
林晓兰穿上深色棉袄,围上厚围巾,戴上帽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她推开院门,走入细雪纷飞的暮色中。
她没有去铺面,而是辨明了那股气息移动的大致方向,凭借着超凡的感知力和对地形的熟悉,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跟了上去。
雪越下越密,街道上的行人匆匆归家,灯光在雪幕中晕染开来,模糊了视线。这恰好为她的跟踪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那股气息移动得很快,似乎很急切,穿过几条小巷,最终拐进了西城一片相对老旧、人员混杂的胡同区。这里的建筑更加低矮密集,路灯昏暗。
林晓兰放慢脚步,将感知力凝聚成一线,紧紧锁定前方那个在雪中疾行的模糊身影。那人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处挂着“利民杂修铺”招牌的破旧小院门前,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迅速闪身进去。
“利民杂修铺”?林晓兰在远处一个堆着柴火的角落阴影里停下,记下了这个地点。她没有靠近,感知力小心翼翼地蔓延过去。小院里有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各种机油、金属和化学品的刺鼻气味,掩盖了许多其他气息。但在这片杂乱的气息中,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与招待所里那股暴怒气息同源的、更加阴沉晦涩的“存在”。
看来,这里才是真正的“老巢”或者联络点。那个灰色身影,是来向这里的人汇报“失败”并寻求指示的。
林晓兰静静地隐藏在风雪中,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她需要知道,下一步,这些人会怎么做。是放弃?是更加疯狂的反扑?还是……会有新的人物出场?
小院里隐隐传来压低的交谈声,比在招待所时更加模糊。但林晓兰能感觉到,那股阴沉的气息似乎并没有太过动怒,反而像是在思考,在评估。半晌,交谈声停止。灰色身影很快又从院里出来,低着头,快步消失在另一条胡同里,似乎是返回招待所。
小院的门重新关紧,恢复了沉寂,只有风雪拍打招牌的簌簌声。
林晓兰又等待了片刻,确认没有其他动静,才悄无声息地退走。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了点路,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停下,再次拨通了陆建军的电话。
“西城,柳条胡同七号,‘利民杂修铺’。”她报出地址,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可能是窝点。样品应该已触发,对方有接触。”
电话那头,陆建军的声音沉稳如磐石:“收到。停止追踪,立刻回家。剩下的事,交给我。”
“好。”林晓兰没有多问,挂断电话,转身融入风雪,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她相信陆建军的能力,也相信他所说的“交给我”意味着什么。
饵已生效,鱼已惊动,甚至可能摸到了更大的鱼窝。接下来的收网和清理,将由更专业、更有力量的人接手。而她,需要回到温暖明亮的家中,安抚担忧的家人,继续她尚未完成的生产任务。
风雪夜归人。当她推开自家院门,看到堂屋里透出的橘黄色温暖灯光,和听到动静迎出来的父母姐姐时,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风波未平,但至少今晚,她们安全了。而黑暗中的博弈,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