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军带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晓兰心中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她知道,不能再单纯地等待陆建军那边的调查结果了。赵卫国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吐信的频率越来越高,必须在他真正亮出毒牙之前,有所行动。
第二天是周末,林晓兰一早便出了门。她没有去学校,而是换上了一身半旧但干净利落的蓝布衣裤,头发编成一根粗辫子垂在脑后,看起来就像个寻常出门帮家里办事的姑娘。
她先去了趟陆建军的单位。哨兵认识她,通报后很快放行。陆建军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见她来了,有些意外:“晓兰?这么早,有事?”
林晓兰没有过多寒暄,将周继军提供的关于赵卫国可能涉及“废旧物资”、“批条”生意,以及可能与城南“老疤”有牵扯的信息,条理清晰地告诉了他。
陆建军的脸色随着她的叙述变得凝重起来。他放下手中的钢笔,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老疤’……我知道这个人,是城南一霸,手底下聚了一帮子闲散人员,打架斗殴、欺行霸市的事没少干,派出所几进几出,但因为没抓住特别严重的把柄,一直没能彻底收拾。如果赵卫国真的搭上了这条线,那确实麻烦。”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操场上正在训练的士兵,沉吟片刻:“我之前查的方向,主要在他个人的履历和近期公开活动上。现在看来,得调整一下重点。他那些‘生意’,里面猫腻最多。还有这个‘老疤’,得摸摸他们之间具体是什么关系,到了哪一步。”
“建军哥,”林晓兰走到他身边,声音平静却坚定,“调查需要时间,我担心赵卫国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他现在频繁骚扰我姐,一是试探,二也是施压。我怕他见软的硬的都不行,会狗急跳墙。我们能不能……双管齐下?”
陆建军转过头看她:“你的意思是?”
“一方面,您这边加紧调查,找他的破绽和把柄。”林晓兰目光清澈,“另一方面,我们能不能……主动示弱,或者制造一个机会,引他自己暴露些东西?比如,他不是很想要‘批条’、想要‘门路’吗?”
陆建军眼神锐利起来,他听懂了林晓兰的暗示:“你是说……钓鱼?”
“不完全算钓鱼。”林晓兰摇头,“我们没有那个资源和能力去设真正的局。但或许可以借力打力,或者……让他自己把尾巴露得更明显些。比如,找个可靠的人,装作无意间在他能接触到的圈子里,透露一点‘风声’,说某条线上的‘批条’最近风声紧,查得严,或者某个他觊觎的‘废旧物资’处理权有了变数……人在急切和焦虑的时候,最容易出错,也最容易去找他自认为的‘靠山’求助或者商议。这样,或许能更快地看清他的底牌,以及他和‘老疤’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勾连的。”
这个建议大胆而冒险,需要对人心和事态有精准的把握,更需要一个绝对可靠、懂得分寸的“传声筒”。陆建军看着眼前这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姑娘,她眼神里的冷静和思虑的周密,再次让他感到惊讶。这不仅仅是聪慧,更像是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洞明。
“你说的有道理。”陆建军缓缓点头,“但操作起来要非常小心,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更不能把你们家牵扯进去。‘传声筒’的人选……我得好好想想。”
“人选一定要绝对可靠,而且最好本身就和赵卫国那个圈子有若即若离的联系,消息递出去才显得自然。”林晓兰补充道。
陆建军想了想:“我有一个战友,前年转业到物资局下面的一个仓库当保卫科长。为人机警,嘴巴也严,最重要的是,他那个位置,能接触到不少三教九流的人,放出点‘风声’不显眼。我去跟他谈谈。”
“那就拜托建军哥了。”林晓兰松了口气。有陆建军亲自把关和操作,这件事的可行性和安全性就高了很多。
离开陆建军单位,林晓兰没有直接回家。她在街上慢慢走着,看似漫无目的,实则脑海中在梳理着所有的信息和可能的发展。秋风带着凉意,卷起路边的落叶。街道两旁的国营商店橱窗里陈列着商品,行人神色匆匆。这座庞大的城市看似秩序井然,但在阳光照不到的缝隙里,总有暗流在涌动。
她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街心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公园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老人在不远处晒太阳、下象棋。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沉淀思绪,也来观察。
她静静地坐着,目光看似放空,感官却悄然提升到最敏锐的状态。这不是她前世带来的能力,而是今生在危机逼迫下,自行磨砺出的警觉。她留意着进出公园的人,留意着远处的车流和偶尔响起的自行车铃声,留意着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
她看到路口有个穿着旧军大衣、蹲在墙根晒太阳的男人,目光不时扫过街面;看到斜对面杂货铺门口,老板娘一边嗑瓜子一边和顾客闲聊,眼神却溜向过往的行人;还看到一个推着冰棍车的小贩,慢悠悠地穿行在巷子里,吆喝声拖得长长的……
这些看似寻常的市井景象,落在有心人眼里,或许都藏着信息。赵卫国那种人,他的眼线可能就在这些最不起眼的地方。
坐了约莫半小时,林晓兰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家的方向走去。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脊背挺直,眼神平静。内心的波澜已经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的决意。
回到家时,已近中午。王桂香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好的被面,阳光照在湿润的棉布上,蒸腾起带着皂角清香的水汽。
“回来啦?饿不饿?饭马上好。”王桂香招呼着,脸上的愁容似乎被这秋日的暖阳晒化了些。
“不饿,妈,我帮您。”林晓兰走过去,帮着母亲一起抖开沉重的被面。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晾晒的衣物在风中轻轻摆动的声音,以及隔壁隐约传来的收音机播报新闻的声音。这份安宁如此珍贵,也如此脆弱。
林晓兰知道,陆建军那边已经开始行动,她埋下的种子已经发芽。接下来,是一场耐心和时机的较量。赵卫国在暗处窥伺,而她们,也必须在看似被动防御的表象下,织就一张更细密、更主动的网。
无声的哨兵已经就位,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或许就在一念之间转换。风继续吹着,带着深秋的肃杀,也带着变革时代特有的、躁动不安的气息。林家的日子,就在这明暗交织的底色上,继续向前流淌,每一刻都充满了未知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