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铺开张第七日,晨光还未铺满青砖地,门外就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林晓梅打开门栓,看见街道主任的媳妇扶着位白发老奶奶站在台阶下。
林师傅,这是我婆婆。年轻媳妇有些不好意思,老人家非要亲自来量尺寸。
老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跨过门槛,眼睛却亮得很:听说你这儿能做老式旗袍?
林晓梅连忙搬来藤椅:您想要什么款式的?
三十年前在上海做的样式。老奶奶从怀里掏出块用手帕包着的碎布,就这个料子,这个盘扣。
林晓梅接过碎布对着光细看,是正宗的苏绣杭罗,如今市面上早已绝迹。她沉吟片刻,从布料柜底层取出个蓝布包袱——那是表姨传给她的压箱底。
您看这个可行?她展开一段月白色软缎,布料在晨光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
老奶奶激动得直拍膝盖:正是这个!正是这个!
林晓兰在里间听见动静,透过门缝看见大姐手指翻飞,软尺在老人肩颈间轻盈游走。量到腰围时,林晓梅特意多留了半寸:老人家穿衣裳,舒坦最要紧。
送走客人后,晓娟趴在裁剪台前学盘扣。小姑娘手指笨拙地捻着红绳,怎么都盘不出如意结的弧度。
要这样。林晓梅握住妹妹的手,带着她一折一绕,心要静,手要稳。
阳光透过窗格,在姐妹俩交叠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晓兰在门外看着,忽然想起前世大姐手把手教她绣嫁衣的情景,心头泛起细密的酸楚。
午后,裁缝铺来了位特殊的客人。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在店里转了两圈,最后停在那件刚完工的西装前:
这垫肩做得巧妙。
林晓梅正在锁边,闻声抬头:客人好眼力。这是意式做法,肩线更挺括。
你在哪儿学的?男子颇感意外,国营店老师傅都未必懂这个。
跟我表姨学的。林晓梅浅浅一笑,她师父当年在红帮裁缝店做过。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头,留下张名片:外贸局年底要订制一批出国人员的服装,有兴趣可以来试试。
人刚走,晓娟就好奇地拿起名片:大姐,这是大单位呢!
林晓梅却把名片收进抽屉最里层:先把街坊的活儿做好。
暮色渐浓时,王桂香送来晚饭。看见大女儿对着灯修补一件旧工装,忍不住念叨:这种活儿又赚不到几个钱。
张大爷是扫大街的,女儿刚出嫁,不容易。林晓梅咬断线头,把补好的衣裳叠得方正正。
夜深人静,林晓梅还在灯下画图画。她想起表姨说过,好裁缝要知道衣裳要穿在什么人身上。于是她在每张图样旁都细细标注:
李老师驼背,后片要放量
陈婶腰不好,不能束太紧
小军爱跑跳,裤裆要加深
煤油灯噼啪作响,她揉揉发涩的眼睛,忽然听见窗棂轻响。推开窗,看见二妹端着红枣茶站在月光下。
大姐,该歇了。
林晓梅接过温热的茶碗,发现杯底沉着几颗饱满的红枣——都是去了核的。她小口喝着甜茶,忽然轻声说:
兰子,我昨日梦见表姨了。
林晓兰挨着姐姐坐下:表姨说什么了?
她说...林晓梅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针线活里藏着人的命数。每件衣裳都该让人穿着走好运。
姐妹俩静静坐着,直到月过中天。临走时,林晓兰看似无意地提起:
对了大姐,昨日我在百货大楼看见种新式拉链,明日一起去看看?
好呀。林晓梅应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那是个莲花状的图样,与父亲胎记的形状如出一辙。
更鼓声从巷口传来。林晓兰回到房里,从空间取出一匹流光溢彩的织锦。这是前世大姐最爱的料子,却到死都没舍得用。
这一次,她要让大姐在最灿烂的年华,穿上最美丽的衣裳。
而此刻谁也不知道,巷口槐树下,有个身影已经徘徊了整晚。那人手里捏着半张皱巴巴的图纸,上面画着的正是林晓梅刚画下的莲花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