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林海生都是早出晚归带着工具,把北京城的大小胡同、新旧楼房几乎转了个遍。可回应他的,多半是摇头和怀疑的目光。
“老师傅,不是信不过您手艺,可咱这活儿是给机关单位干的,得用有资质的施工队。”一个工地负责人说得还算客气。
更直接的则是:“外地来的?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
这天傍晚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来,林海生虽然依旧腰板挺直,但眉宇间的皱纹却深了几分。
王桂香看着心疼,张罗着端上热饭菜,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林晓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父亲一身傲骨,接连的碰壁对他打击不小。她想起陆建军提及的“街道办事处”,心里有了个主意。
第二天,她没去学校,而是拎着一盒新做的面霜,找到了街道办的马主任。这位马主任的爱人,正是用过她面霜的客户之一。
“马主任,打扰您了。我父亲从老家来,是老实本分的木匠,手艺是祖传的,在老家很有名气。听说咱们街道有些公共设施需要维护,或者街坊四邻有需要修修补补的活儿,不知道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工钱好商量,主要是想为咱们街道出份力。”
马主任对林晓兰印象很好,又得了实惠,便笑道:“小林同志你太客气了。正好,咱们街道那个老年活动室的桌椅都破得不成样子了,一直想找人来修修。要不,让你父亲先来看看?”
林晓兰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当天下午,林海生就跟着林晓兰来到了街道老年活动室。看着那堆缺胳膊少腿、吱呀作响的桌椅,林海生眼睛亮了。他二话不说,打开工具箱,拿出家伙事儿就干了起来。
刨、凿、锯、卯……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沉稳的韵律。他修补一张八仙桌的断腿,没有用一根钉子,全是传统的榫卯结构,严丝合缝,修好后用力晃了晃,纹丝不动。旁边一张官帽椅的靠背散了架,他仔细看了看纹路,重新调了胶,拼接得天衣无缝,那古朴的韵味都回来了。
马主任和几个来看热闹的老街坊都看呆了。他们没见过这样做活的,这分明是老师傅的手艺!
“哎哟,林师傅,您这手艺可真绝了!”马主任由衷赞叹。
“凑合,凑合能用就行。”林海生搓着手,憨厚地笑了笑,额上却见了汗。那不是累的,是心里那口气,终于顺过来一些。
不出三天,活动室所有桌椅焕然一新,甚至比新的还多了几分厚重结实。林海生顺带还把活动室坏掉的门窗也都修好了。马主任非常满意,不仅按约定结了工钱,还逢人便夸林海生手艺好。
这口碑如同水波般在街坊邻里间荡漾开来。
先是隔壁院的赵大妈找来,说家里的老衣柜门关不严实了,请林师傅去看看。接着,前胡同的李家媳妇抱着个散架的首饰盒,问能不能修。后来,连隔了几条胡同的人家,都听说鼓楼西大街来了个手艺极好的林师傅,家里有精细木工活的,都慕名找来。
活计不算大,但一件接着一件,让林海生彻底忙活了起来。院子里开始堆起各类待修的家具,刨花的清香味时常弥漫在空气中。
王桂香的心也渐渐踏实下来,不仅熟练掌握了煤炉子的使用,还开始琢磨着用有限的粮票和副食本,变着花样给一家人做饭。她甚至尝试着用北京特有的黄酱,做出了家乡风味的炸酱面,获得了全家的一致好评。
这天晚上,林海生数着这半个月来挣到的零零散散的票子和毛票,虽然不多,却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踏实。
“他娘,把这钱收好。”他把钱递给王桂香,“等攒多了,给晓娟晓峰添置些新文具,再给兰子扯块好布做件衣裳,她操心最多。”
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算着细账,规划着未来。虽然户口的问题依然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但至少,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凿开了第一道生存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