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轩内,死寂无声。
之前还缭绕不绝的丝竹之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那十二名身姿曼妙的舞女,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缩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三个人身上。
慵懒玩味的陈寒舟。
僵硬如石雕的裴南苇。
以及,脸上笑容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铁青的靖安王赵衡。
陈寒舟没有丝毫顾及,看都未看赵衡一眼。
裴南苇余光瞧见赵衡只是铁青着脸,却并未说话,便不敢反抗。
她被家族作为礼物送入靖安王府的那一天起,她的人生,就只剩下“顺从”二字。
她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被赵衡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供人观赏,作为他权势与地位的点缀。
她的喜怒哀乐,早已无关紧要。
此刻,这个男人的手指,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停留在她的下颌。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一种说不清的、如同高山之巅的凛冽味道,萦绕在她的鼻尖。
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冒犯的惊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及的……茫然。
陈寒舟看着她那双失焦的秋水明眸,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他收回手,却顺势向下,在所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中,他的手掌,落在了裴南苇那不堪一握的纤腰上。
轻轻一揽。
裴南苇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带离了原地。
赵衡的瞳孔,在这一刻,缩成了针尖大小!
“放肆!”
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从赵珣的口中爆发出来。
“锵!”
长剑出鞘的锐鸣,撕裂了这片死寂!
赵珣双目赤红,状若疯虎,手中那柄价值连城的宝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刺陈寒舟的后心!
他受不了了!
这是奇耻大辱!是足以让整个靖安王府沦为天下笑柄的羞辱!
然而,他的剑,快。
却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残影闪过,一只干枯的手掌,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抓住了赵珣持剑的手腕。
是李淳罡。
老剑神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他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回头看赵珣的剑,就精准地扼住了他的攻击。
“小娃娃,冲动,是会死人的。”
李淳罡的声音很平淡,但赵珣却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座山压住,无论他如何催动内力,那柄剑都无法再前进分毫。
“放开我!”赵珣怒吼。
“退下!”
比赵珣的怒吼更加冰冷,更加威严的声音,来自赵衡。
赵衡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自己的儿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寒舟的背影。
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隐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裴南苇不仅仅是他的王妃,更是他靖安王赵衡的脸面!
陈寒舟此举,等同于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狠狠地将他的脸面踩在脚下,再碾上几脚!
可是,他不能动。
燕子江畔那份血淋淋的情报,像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头。
冰封十里,那是人力可为吗?
化身龙神,那是武功能够解释的吗?
和那样的存在动手,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他的野心,他二十年的隐忍和谋划,绝不能断送在今晚的一时意气上!
“忍……”
赵衡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他对着赵珣,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给我,坐下!”
赵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为什么?
为什么这都能忍?!
最终,在赵衡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逼视下,赵珣屈辱地松开了剑,被李淳罡随手一甩,踉跄着退回了座位。
“当啷”一声,他手中的宝剑掉落在地,发出的声音,在死寂的轩内,显得格外刺耳。
而始作俑者陈寒舟,从始至终,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仿佛那场一触即发的冲突,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他揽着身体已经彻底软下去的裴南苇,回到了那张属于他的暖玉主位上。
他没有让裴南苇坐在旁边,而是……
让这个名义上的靖安王妃,坐在了他的腿上。
赵衡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如果说,之前的揽腰是羞辱。
那么此刻,就是诛心!
陈寒舟拿起自己刚刚用过的,那只盛着“醉仙酿”的琉璃杯,递到了裴南苇的唇边。
“不是饿了吗?喝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的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对自己养的宠物说话。
裴南苇的脸色,煞白如纸。
她看着那只琉璃杯,看着杯沿上,那个男人留下的淡淡唇印,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赵衡。
然而,赵衡只是在一旁陪笑,并未有出演阻止的意思。
她认命般地,缓缓张开了嘴。
也就在这时,赵衡朝着众人摆了摆手,讲道。
“所有人都下去!”
王林泉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水云轩。
很快,偌大的轩内,只剩下了陈寒舟、徐凤年、李淳罡,以及赵衡父子和裴南苇。
赵衡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对着陈寒舟,再次深深一揖。
这一次,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赵衡有眼不识真龙,之前多有试探,是赵衡的错!”
“赵衡愿倾尽青州所有,只求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那是被压抑了二十年的野心之火。
“只要先生点头,助我夺得这离阳江山!”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那个他认为,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价码。
“他日我登临大宝,先生,便是我离阳王朝的——”
“一字并肩王!”
“这天下,我与先生,共享之!”
一字并肩王!
天下,共享之!
赵衡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在寂静的水云轩内回荡。
这是他能开出的,最高的价码。
这是他认为,足以让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强者,都为之疯狂的承诺。
他死死地盯着陈寒舟,眼中燃烧的野心之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在等待,等待那个他预想中的,哪怕只是一丝的意动。
赵珣也屏住了呼吸,屈辱和愤怒暂时被一种病态的期待所取代。
如果能用一个女人的代价,换来这样一位强援,助他登顶九五,那么今晚的一切,似乎……也并非不能接受。
徐凤年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肉跳。
这靖安王是真的疯了!
这种话也敢说出口?这要是传到太安城那位皇帝的耳朵里,靖安王府第二天就要被夷为平地!
然而,让他更心惊的,是陈寒舟的反应。
没有反应。
面对这足以让天下震动的滔天许诺,陈寒舟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那是一种纯粹的,发自骨子里的……无聊。
他甚至懒得去看赵衡一眼。
他低着头,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怀中裴南苇的一缕秀发,那柔顺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像是有生命一般。
裴南苇的身体僵得像一块石头,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身后这个男人平稳得可怕的心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赵衡脸上的疯狂和期待,在这死一般的沉默中,一点点地冷却,凝固,最后,碎裂。
“呵。”
一声轻笑,从陈寒舟的喉咙里发出。
他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一字并肩王?”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一个极其可笑的词语。
“共享天下?”
他摇了摇头,嘴角的嘲弄之色,再也不加掩饰。
“赵衡。”
他第一次,叫出了靖安王的名字。
“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陈寒舟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却仿佛比万丈深渊还要沉重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水云轩。
赵衡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江山……”
陈寒舟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想要,唾手可得。”
轰!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一句都更具冲击力!
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赵衡只会当他是个疯子。
可说这话的,是陈寒舟。
是那个一剑冰封燕子江,化身龙神夺九剑的男人!
赵衡知道,他没有说谎。
他真的有这个实力。
赵衡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所有的野心,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句话面前,被碾得粉碎。
原来,自己赌上一切的王炸,在对方眼里,连一张废牌都算不上。
这才是最极致的,最残忍的羞辱。
“你……”陈寒舟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赵衡,眼神里的轻蔑,浓得化不开,“也配,与我共享天下?”
“噗通。”
赵珣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双目无神。
原来,他们父子二人汲汲营营,视为毕生追求的皇权霸业,在某些存在的眼中,真的……一文不值。
陈寒舟似乎也玩腻了这场游戏。
他站起身,怀里还抱着那个已经彻底失去思考能力的绝色王妃。
他甚至没有再看赵衡一眼,抬脚便要向外走去。
“陈先生!请留步!”
赵衡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像一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冲到陈寒舟面前,这一次,他没有站着,而是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堂堂靖安王,跪了!
“先生!”赵衡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充满了卑微的哀求,“是赵衡有眼无珠!是赵衡坐井观天!赵衡不敢再奢求先生相助!”
“只求先生,能息怒!”
他知道,一旦让陈寒舟就这样走出王府,他靖安王府的声威,将一落千丈,彻底沦为天下的笑柄。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挽回,哪怕一丝一毫的颜面。
他看着陈寒舟怀里的裴南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先生神威盖世,身边自当有绝色相伴。”
“裴南苇蒲柳之姿,能得先生青睐,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分!”
他对着陈寒-舟,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嘶哑地说道:
“赵衡,愿将贱内,赠予先生!只求先生……能收下这份薄礼!”
他这是在用自己最后的尊严,为陈寒舟的“夺取”,披上一件“赠予”的外衣。
只要陈寒舟收下,那么这件事传出去,就不是他靖安王被人强抢了王妃,而是他慧眼识英雄,主动献上美人,结交仙人。
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他满怀希冀地抬起头,看着陈寒舟。
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双充满了极致嘲弄的眼睛。
陈寒舟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记记耳光,狠狠地抽在赵衡的脸上。
“送?”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绝美脸庞。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赵衡,说出了一句让赵衡彻底陷入深渊的话。
“我看上的东西,从来都是直接拿。”
“何须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