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兖楚觉得自己仿佛沉在一片粘稠、冰冷的黑暗泥沼里。
意识模糊,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但某些感官却被无限放大,被迫接收着来自大脑深处最残酷的影像和声音。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地下实验室,但这一次,他不是旁观者。
他被牢牢地固定在中央那张金属实验床上,冰冷的束缚带勒进他的皮肉,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拼命挣扎,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求救的声音。
然后,他看到了他的父母——沈父和沈母。
他们穿着洁白无瑕的研究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而冷漠的表情,如同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实验器材般看着他。
“兖楚,不要怕。”沈母的声音响起,依旧是记忆中幼时那般温柔,但在此刻听来,却如同毒蛇吐信,令人毛骨悚然,“这只是必要的测试,为了验证你的情感阈值和……可塑性。”
沈父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支粗大的针管,里面装着某种浑浊的、泛着诡异荧光的液体。
针尖在冰冷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缓缓逼近他的手臂。
“不……不要……”沈兖楚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反而是一股极致的冰冷顺着血管迅速蔓延开来。
紧接着,是各种难以忍受的感觉交替出现——时而如同万蚁噬心,痒痛难当;时而又像是被投入熔炉,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神经;时而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看到屏幕上跳动着关于他生理指标的冰冷数据,他的父母就站在旁边,冷静地记录着,讨论着,仿佛他承受的这一切痛苦,都只是一组组需要分析的数字。
“抗压能力尚可,但情感波动过于剧烈,不利于稳定控制。”沈母的声音平静地分析道。
“需要加强‘服从性’模块的刺激。”沈父冷漠地补充。
场景猛地切换。
他不再是躺在实验床上,而是站在一旁,像一个透明的幽灵。
他看到年幼的单疏白,穿着同样单薄的病号服,被绑在另一个类似的装置上。
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浅焦糖色眼睛,此刻空洞无神,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泪水无声地滑落。
沈母拿着一本画册,指着上面的图案,用那种温柔的、却带着致命毒性的声音问:“小白,告诉舅妈,你喜欢这幅画吗?”
单疏白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沈母脸上的笑容不变,手指却按下了旁边一个按钮。
“啊——!”单疏白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又无力地瘫软下去。
“看来是不喜欢呢。”沈母遗憾地摇摇头,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审美偏好需要重新引导。”
沈兖楚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他想要冲过去阻止,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在无尽的折磨中一点点失去光彩,变得麻木、畏缩。
“不——!放开他!冲我来!!”他在梦中疯狂地嘶吼,却无人听见。
画面再次扭曲。
他看到了苏清珏。
苏清珏不知为何也出现在了实验室里,他清冷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惊慌,正朝他跑来。
“沈兖楚!”
而他的母亲,沈母,就站在苏清珏身后,手里拿着那个曾经电击过苏清珏的门把手控制器,脸上带着一种扭曲而愉悦的笑容,按下了按钮!
“滋啦——!”
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了苏清珏的身体!
他清瘦的身影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痛苦地蜷缩起来,然后缓缓地、无力地倒了下去……那双总是淡漠却清澈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焦距……
“苏清珏!!!”沈兖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
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他虚弱的身体,一阵头晕目眩,胸口也因为噩梦的余悸而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涣散,还沉浸在刚才那无比真实、无比残忍的梦境带来的恐惧和绝望中。
然而,当他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看清周围的环境和坐在床边的人时,那满心的惊惧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慌乱和心虚。
苏清珏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静静地看着他。
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和平静。
沈兖楚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第一个念头不是询问自己为什么在医院,也不是关心苏清珏怎么样了,而是——
糟了!
不能让清珏知道昨天的事!
那个实验室,那些录像带,那些可怕的实验记录……太危险,太黑暗了!
绝对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扯出一个有些僵硬、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声音因为刚醒和心虚而有些沙哑干涩:“老婆……你、你怎么在这儿?我……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应酬喝多了,酒精中毒了?还是低血糖犯了?哎哟我这脑子,断片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他语无伦次地开始编造借口,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苏清珏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身上的被子,试图用这种拙劣的表演蒙混过关。
苏清珏:“……”
他看着沈兖楚这副明明刚从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却还要强装无事、拼命找借口隐瞒的样子,原本因为担心而悬着的心,渐渐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他知道沈兖楚是出于保护他的心思,不想让他涉险,不想让他接触到那些肮脏可怕的事情。
这份心意,他懂。
但是!
他更气的是沈兖楚这种不顾自身安全、独自去闯龙潭虎穴的行为!
更气的是他事到如今,还想把自己蒙在鼓里,以为能一个人扛下所有!
他把他苏清珏当什么了?
一个需要被圈养起来、隔绝一切风雨的瓷娃娃吗?
苏清珏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挑高了眉毛,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沈兖楚,看着他因为心虚而微微冒汗的额头,看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神,看着他绞尽脑汁编造漏洞百出的借口。
直到沈兖楚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讪讪地闭上了嘴,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清珏这才极轻地、带着一丝清晰可辨的嘲讽,嗤笑了一声:
“是吗?”
短短两个字,像两把冰锥,精准地戳破了沈兖楚所有侥幸的泡沫。
然后,苏清珏深深地看了沈兖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失望,有生气,还有一丝沈兖楚看不懂的……疲惫。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站起身,转身就走出了病房,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砰。”
房门被轻轻带上,那一声轻响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沈兖楚的心上。
沈兖楚僵在原地,直到苏清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完了!
老婆生气了!
而且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是啊,他怎么会没想到呢?
如果他只是单纯晕倒在那鬼地方,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医院?
难道指望沈父沈母那两个老变态良心发现叫救护车吗?
唯一的可能,就是苏清珏去找他了!
并且亲眼看到了那个实验室,甚至可能……也遭遇了什么!
一想到梦中苏清珏被电击倒下的画面可能真实发生过,沈兖楚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痛又慌!
“妈的!那两个老不死的!”他忍不住低骂出声,既是骂沈父沈母的丧心病狂,也是骂自己的愚蠢和连累了苏清珏。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冲下床,去找到苏清珏,跟他解释,跟他道歉,求他原谅。
可他刚一动弹,就感觉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头晕袭来,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无力地靠回床头,懊恼又焦急地捶了一下床垫。
就在他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了。
沈兖楚的眼睛瞬间“唰”地一下亮了起来,满怀期待地看向门口,以为是苏清珏去而复返。
然而,进来的却是脸色比锅底还黑的苏彦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