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灼热气息笼罩着春田市,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让人心烦意乱。
在林承志心中,却涌动着一股比天气更加炽热的激流。
那是关于资本市场的第一次实战。
“引路人”提供的信息,像一颗种子,在心中疯狂滋长。
经过反复的权衡、推演和风险评估,林承志决定赌一把。
他所有的“资本”,是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加上偶尔帮道森先生整理数据得到的一些微薄报酬,总计约一百二十美元。
这在当时,相当于一个熟练工人几个月的工资,在波澜壮阔的资本市场,不过是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
林承志没有选择春田市本地的小经纪商。
他通过查阅报纸广告和询问艾丽丝关于她父亲生意往来的一些信息。
选定了一家在波士顿设有分支机构的、信誉尚可的证券经纪行。
一个周六的清晨,林承志向威尔逊牧师告假,理由依旧是去图书馆查阅备考资料。
威尔逊牧师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最终还是挥了挥手放行,强调了期末考试的重要性。
林承志乘坐最早的火车前往波士顿。
车厢里闷热而拥挤,弥漫着烟草、汗水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
他靠在窗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园和城镇,心中却在反复模拟着接下来的操作流程。
他不能亲自去经纪行露面,一个东方少年进行股票交易太引人注目。
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一份用英文书写、签名经过练习模仿的授权委托书,一个临时租用的波士顿邮政信箱地址。
抵达波士顿后,他按照计划,找到一家僻静的咖啡馆,要了一个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慢慢地啜饮着,等待着。
根据“引路人”的信息,纽约中央铁路的疲软财报和利空谣言,预计会在下周初集中爆发。
他需要在股价开始下跌前,建立空头头寸。
所谓空头,是这个时代已经存在的金融操作手段。
即向经纪行借入股票并立即卖出,等待股价下跌后,再以更低价格买入归还,赚取差价。
这是一种高风险、高回报的投机方式,如果股价不跌反升,亏损将是无限的。
用仅有一百二十美元本金去做空一支大型铁路股,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经纪行是否会接受他这样一个小客户、且是做空委托,都是未知数。
下午两点,林承志离开了咖啡馆,戴上事先准备的一顶窄边软帽,压低帽檐,来到了那家位于波士顿金融区边缘的证券经纪行分支机构。
经纪行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烟味、汗味和一种紧张的、金钱流动的气息。
穿着西装的经纪人和形形色色的投资者聚集在报价板前,大声叫嚷、争执着,电报机的嘀嗒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巨大的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不断变动的股票价格。
林承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走到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忙碌的、年轻的白人经纪人身前。
经纪人约莫二十出头,头发梳得油亮,穿着略显紧身的西装,脸上带着职业性的、不十分热络的笑容。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先生?”经纪人看着这个戴着帽子、身形明显稚嫩的客户,语气有些敷衍。
林承志压低声音:“我想开立一个账户,并进行一笔交易委托。”
他将准备好的、装有一百二十美元现金和授权委托书的信封推了过去。
经纪人接过信封,抽出钞票和文件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一百二十美元?开立账户的最低保证金是一百美元。
您只剩二十美元可用于交易?而且您这授权书……”他怀疑地打量着林承志。
林承志心中早有准备,平静地说道:“资金确实不多,但我对市场有自己的判断。
授权书完全合规。
我想做空纽约中央铁路公司股票,二十美元作为初始保证金,应该可以操作少量股吧?”
“做空纽约中央铁路?”年轻经纪人几乎要笑出声来。
“先生,你知道纽约中央铁路是谁在掌管吗?
是范德比尔特家族!那是市场的定海神针!你做空它?用二十美元?”
经纪人摇了摇头,觉得这要么是个恶作剧,要么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林承志没有争辩,只是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五美元。
这是他最后的备用金放在桌上,声音依旧平静:“二十五美元。我坚持我的委托。如果保证金不足,你们可以随时平仓。授权书上有联系方式。”
林承志的镇定和坚持,让经纪人有些惊疑不定。
他再次仔细看了看那份授权书,格式似乎没什么问题,签名也看不出明显破绽。
或许这是某个富家子弟拿着零用钱来体验刺激的?
抱着多一笔业务是一笔,反正风险客户自负的心态。
经纪人最终还是勉强接下了这笔委托。
为林承志开立了账户,并记录下做空纽约中央铁路的指令。
“好吧,如您所愿。祝您好运,先生。”经纪人语气略带嘲讽地说道。
林承志没有在意,完成操作后,立刻离开了经纪行,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待。
他乘坐下一班火车返回了春田市,整个过程如同一个幽灵,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是煎熬的等待。
林承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期末考试的复习上。
心思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纽约证券交易所那变幻莫测的报价板。
他每天都会去图书馆,第一时间翻阅从波士顿转运来的最新报纸,密切关注着财经版块的消息。
起初几天,纽约中央铁路的股价波澜不惊,甚至随着大盘略有上涨。
林承志那点微不足道的空头头寸,开始出现浮亏。
他能想象到那个波士顿经纪人嘲讽的嘴脸。
威尔逊牧师察觉到林承志近几日的心神不宁,在晚餐时“关切”地询问他是否因考试压力过大,并再次提醒他要依靠祈祷来获得内心的平静。
霍华德也曾“偶遇”一次,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年轻人,脚踏实地最重要,莫要好高骛远”。
林承志均以学业繁重为由搪塞过去。
就在期末考试开始前三天,期待担忧的消息,终于登上了报纸的头版!
《纽约中央铁路季度盈利不及预期,范德比尔特爵士健康状况引市场担忧!》
《铁路股遭遇抛售潮,纽约中央铁路领跌!》
报道详细描述了财报数据的疲软,以及关于老范德比尔特健康恶化的谣言。
一夜之间传遍市场,引发投资者恐慌性抛售。
林承志看到报纸时,正在图书馆那个熟悉的靠窗位置。
他立刻起身,再次以需要查阅特定参考资料为由,向威尔逊牧师请假,第二天一早赶赴了波士顿。
当林承志再次走进那家经纪行时,里面的气氛与上次来时截然不同。
一片愁云惨淡,许多人对着暴跌的纽约中央铁路股价捶胸顿足。
那个年轻的经纪人看到林承志,像是看到了鬼一样,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敬畏?
“先生……您……您的判断太准了!”经纪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无比恭敬和热情。
“您的空头头寸现在盈利丰厚!您看是继续持有还是……”
“平仓。”林承志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
一番操作后,扣除手续费和利息。
林承志的账户里,原本的二十五美元,变成了近两百美元!
短短几天,收益超过七倍!
虽然数额很小,意义重大!
这是林承志依靠自身在资本市场挖到的第一桶金!
证明了他的思路和判断是可行的!
林承志强忍着激动,提取了大部分现金,只留下最低保证金,迅速离开了经纪行。
返回春田市的火车上,林承志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心中充满初战告捷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条路,走得通!
林承志傍晚时分回到春田市,刚下火车,就在站台上看到了一个绝不想见到的人,比利·汉森。
比利并非独自一人,身边站着曾一起在街头堵截林承志的校外青年,一个穿着警察制服、面色不善的矮壮男子。
比利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阴谋得逞的狞笑,指着林承志,对那名警察大声说道:
“就是他!警官!就是这个中国佬!
我怀疑他频繁前往波士顿,从事非法的投机活动,可能窃取了某些商业机密!
我要求你们立刻调查他!”
那名警察板着脸,手按在腰间的警棍上,朝着林承志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