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六月,是艺术与浮华季节的开端。
塞纳河畔微风徐徐,林荫道上的栗树郁郁葱葱。
空气中飘散着咖啡、香水和新烤面包的混合香气。
绅士淑女们穿着最新款的夏装,在街头漫步,在露天咖啡馆消磨时光。
林承志和艾丽丝下榻在,位于圣日耳曼区的一家历史悠久、以接待外国显贵和富商着称的酒店。
酒店本身就像一座小型宫殿,洛可可风格的装饰繁复华丽,服务周到隐秘。
李福以“林氏家族大管家”的身份出面打点一切,确保两人的套房位于相对独立安静的楼层,安排保镖轮班值守。
抵达巴黎的这几天,林承志并没有闲着。
他通过艾丽丝施耐德家族的关系,顺利接触到了巴黎金融圈的一些边缘人物。
几位与德国资本往来密切的犹太银行家,以及一家背景深厚、专营殖民地投资的法国私人银行“拉菲特兄弟公司”的初级合伙人。
初步接触是试探性的,林承志以“远东贸易与资源开发前景”为话题。
他展示了“中华石油”的稳健业绩,隐晦提及在“北美某些寒冷区域”的勘探“初步显现乐观迹象”,需要“多元化融资渠道以支持长期开发”。
这些金融掮客对林承志的年轻和东方背景最初抱有疑虑。
当他出示了与摩根财团部分合作的证明文件,以及“中华石油”令人咋舌的盈利能力数据后,态度立刻变得热络起来。
尤其是对“阿拉斯加”这个关键词,他们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显然对北方的黄金传言有所耳闻。
林承志巧妙地把握着分寸,既勾起了他们的贪欲,又未透露任何具体位置和储量数据。
他只承诺“一旦有确定性的商业开采计划,会优先考虑巴黎的朋友”。
林承志以共济会“兄弟”和哈佛学者的身份,拜访了共济会巴黎总会位于歌剧院附近的一处重要会所。
接待他的是总会的一位外事秘书,一位彬彬有礼的中年法国绅士,名叫杜邦。
会谈在会所一间装饰着埃及符号和星象图的休息室进行,气氛正式。
杜邦先生对林承志在美洲的成就表示礼节性的赞赏,对其在罗马“恰好”卷入针对某位“教会人士”的袭击事件,表达了“总会方面的关切”。
“林兄弟,总会注意到,您在欧洲的行程似乎……颇多波折。”
杜邦先生啜饮着白兰地,慢条斯理地说道,法语带着标准的巴黎口音。
“共济会倡导和平、理性与兄弟之爱。
卷入任何形式的暴力冲突,都与我们的教义相悖。
也可能给兄弟会带来不必要的……关注。”
这是在委婉地警告和撇清关系。
林承志心中明了,共济会内部派系复杂。
巴黎总会与罗马教廷关系微妙,显然不希望与涉及教廷人员的暴力事件扯上关系。
尤其是林承志这样一个“外来”的、风头正劲的年轻成员。
“杜邦先生,那完全是一次不幸的巧合和见义勇为。”
林承志用法语流畅地回应,表情诚恳。
“我和我的未婚妻只是普通游客,目睹暴行无法坐视。
至于那位神父的身份和背后的恩怨,我一无所知,也无意深究。
我相信,任何秉持正义和仁爱之心的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与兄弟会的理念并无冲突。”
杜邦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询问了一些关于美国共济会总会近况以及林承志学术研究的问题,态度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冷淡。
会谈结束时,杜邦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总会最近也在关注全球资源开发的新动向。
林兄弟在美洲的产业,尤其是资源领域,发展迅猛,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如此大规模的资源调动和资本运作,有时会触动一些……既有的利益格局和观察者的神经。
望您行事谨慎,若有需要,巴黎总会可以提供一些……符合规定的咨询。”
林承志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共济会高层在关注他,可能已经注意到阿拉斯加的动静,甚至知道与其他势力的接触。
所谓的“咨询”,或许也包含着监控和制约的意味。
离开共济会会所,坐在返回酒店的马车上,林承志面色凝重。
欧洲的水,果然比美洲更深、更浑。
金融圈是见钱眼开的鬣狗,而共济会内部则充满了猜忌和派系壁垒。
原本希望通过巴黎之行建立稳固的欧洲支点,现在看来,困难重重。
抵达巴黎后,那种被隐约监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加强了。
李福报告,酒店周围出现了几个可疑的生面孔,在对进出酒店的人员进行记录。
他们尝试反跟踪,但对方非常警觉,很快消失在巴黎迷宫般的街巷中。
“先生,我觉得……我们可能被不止一伙人盯上了。”
李福在马车里低声汇报。
“除了可能的光明会或相关势力,似乎还有……更官方背景的眼线。
他们的手法更专业,更系统。”
“法国情报部门?还是英国佬?”林承志皱眉。
在阿拉斯加的行动,以及与摩根的摩擦,显然已经引起了某些国家情报机构的兴趣。
“难以确定。但需要加强戒备。”李福建议。
“或许我们应该缩短在巴黎的行程。”
林承志摇头:“现在离开,反而显得心虚。
我们需要完成既定的布局。
不过,行动要更加隐秘。”
林承志思索片刻,“艾丽丝那边,通过她家族关系的社交活动可以继续,这是明线,相对安全。
其他事情,转为暗线进行。”
回到酒店套房,艾丽丝刚刚结束与一位巴黎德裔银行家夫人的下午茶会回来。
“林,我见到了冯·海德夫人,她是柏林一位大银行家妻子的妹妹,人很和善。”
艾丽丝一边脱下蕾丝手套一边说道。
“她对我父亲在汉堡的生意很了解,也听说了你的一些事迹。
她暗示,如果我们在欧洲有可靠的商业计划。
她丈夫或许可以引荐一些对‘海外资源投资’感兴趣的柏林资本。
他们对‘绕过某些过于强势的盎格鲁-撒克逊银行’很有兴趣。”
这真是个好消息!
德国资本正在崛起,渴望海外投资机会,同时对英国的金融霸权心存不满。
如果能建立起与德国银行的联系,不仅可以获得资金。
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制衡摩根,为未来从德国获取技术打开通道。
“太好了,艾丽丝!你立了大功!”林承志欣喜地搂住她的肩膀。
“具体怎么操作,我们需要仔细规划。
冯·海德夫人是否愿意安排一次更正式的会面?”
“她给了我这个。”艾丽丝从手袋里取出一张精致的名片。
上面印着柏林一家银行的名称和地址,背面有一个手写的名字和约会时间。
“她说,如果我们近期去柏林,可以凭这个去拜访她的丈夫。
或者,也可以通过她在巴黎的代理人先初步沟通。”
“很好。我们先通过代理人在巴黎接触,看看对方的诚意和条件。”
林承志小心地收起名片。
德国路线,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之一。
两人商议之际,房门被敲响。
李福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先生,有一位访客,自称是共济会总会的特派调查员,坚持要立刻见您。
他出示的证件……级别很高。”
共济会总会的特派调查员?
在这个时候?
林承志和艾丽丝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请他去小会客室,我马上来。”林承志沉声道,整理了一下思绪。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共济会内部的“关切”,升级成了正式调查。
小会客室里,一位穿着深灰色三件套西装、打着黑色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背对着门,正在欣赏墙上一幅仿制的印象派油画。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了身。
此人约莫四十岁,面容严肃,鹰钩鼻,薄嘴唇,灰色的眼睛锐利冰冷。
他手里拿着一根乌木手杖,站姿笔挺,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感和审视意味。
“晚上好,林承志兄弟。”男子开口,英语带着标准的牛津腔。
“我是塞缪尔·格雷厄姆,受共济会最高理事会特别委派,前来与您进行一些必要的谈话。
关于您近期的活动,以及……您与某些非兄弟会组织的关系。”
林承志心中警铃大作。
最高理事会特派调查员!
这是共济会内部纪律审查的最高级别之一!
对方直接点明了“非兄弟会组织”,显然已经掌握了一些关于他与圣殿骑士团接触的情报!
是罗马的事情泄露了?
还是内部有人告密?
或者是……那个神秘的“Vigilamus”或光明会故意放出的消息,意在离间?
“格雷厄姆调查员,晚上好。”林承志保持镇定,示意对方坐下。
“不知总会对我近期的活动,有什么具体的疑问?
我自问一直恪守兄弟会教义,致力于商业与学术,并尽可能促进东西方交流。”
格雷厄姆没有坐,用手杖轻轻点了点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
“恪守教义?促进交流?”
他嘴角扯出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笑容。
“林兄弟,您很聪明,也很会说话。
但最高理事会收到的信息显示,您的‘交流’范围,似乎超出了兄弟会认可的范畴。
比如,在罗马,您与某个以极端保守和排外着称的、与教廷关系暧昧的古老军事修会残余。
进行了……密切接触,甚至可能参与了他们的某些仪式性活动。”
格雷厄姆向前走了一步,压迫感随之而来。
“兄弟会倡导普世兄弟之爱,但前提是兄弟之间坦诚相待,且不违背理性与进步的原则。
与那些沉迷于中世纪幻梦、敌视现代文明、甚至可能持有危险武器的秘密教派勾结。
不仅违背了兄弟会的开放精神,也可能将兄弟会拖入不必要的宗教和政治纷争。
这,是最高理事会绝不允许的。”
“勾结?”林承志迎上对方的目光,语气转冷。
“格雷厄姆调查员,您用了很严重的词。
我在罗马只是偶然救了一位被暴徒袭击的老人。
事后他基于感激,邀请我参观了他的学术收藏,并聘请我作为其在远东文化事务的名誉顾问,仅此而已。
我并不清楚您所说的‘古老军事修会’具体指什么。
也不认为一次礼貌性的学术往来,需要上升到‘勾结’和违背兄弟会原则的高度。
难道兄弟会不允许其成员与其他领域的学者或文化保护者进行正常交流吗?”
格雷厄姆的灰眼睛眯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林承志会如此强硬地反驳。
“名誉顾问?很动听的头衔。”
他冷笑道:“那么,您能否解释,为什么在您接触这位‘学术收藏者’之后不久。
您在阿拉斯加的产业就遭到了有组织的、疑似有欧洲背景的武装袭击?
而袭击者使用的符号,恰好与历史上某些与您那位‘顾问’所属团体敌对的秘密结社有关?
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吧,林兄弟?”
林承志心中剧震!
对方不仅知道罗马的事,还知道阿拉斯加的袭击,甚至将两者联系了起来!
这情报能力太可怕了!
是共济会自己的情报网?
还是……摩根提供的?
或者是那个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势力?
林承志大脑飞速运转,知道此刻任何一丝迟疑或慌乱都会坐实嫌疑。
“格雷厄姆调查员,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信息,其中恐怕有诸多误解和穿凿附会。”
林承志面不改色。
“阿拉斯加是我进行地质勘探的商业区域。
遭遇不明身份武装分子的骚扰,是我作为投资者和美国公民的不幸。
我已通过合法途径寻求解决。
这与我在罗马的一次善举,我认为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关联。
如果您有证据表明袭击者与罗马的某位老人有关,请出示。
否则,这种臆测性的关联,不仅对我不公,也可能损害兄弟会内部的团结与信任。”
格雷厄姆沉默地盯着林承志看了足足十秒钟,气氛几乎凝固。
最终,他缓缓开口,语气冰冷:“证据,总会正在收集。
林兄弟,我今天来,不是来指控,而是来提醒和警告。
最高理事会对于成员可能涉及危害兄弟会声誉、安全或根本利益的行为,保持最高度的警惕。
您很年轻,很有潜力,总会不希望看到一位有前途的兄弟误入歧途,或者……被某些别有用心者利用。”
格雷厄姆一字一句地说道:“在调查结束之前,总会建议您:
第一,暂停与任何非兄弟会认可的秘密组织进行深入接触。
第二,对您在阿拉斯加等敏感区域的商业活动,保持最高透明度,必要时向总会相关委员会报备。
第三,在涉及国际纠纷或武装冲突时,谨慎行事,避免将兄弟会卷入其中。
这是为你好,也是为兄弟会好。”
林承志心中冷笑,面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感谢总会的提醒,我会认真考虑。
不过,商业活动涉及商业秘密和合作伙伴利益,完全透明恐怕难以做到。
我会在符合法律和商业道德的前提下,尽可能与兄弟会保持沟通。”
格雷厄姆似乎也不指望林承志立刻屈服,点了点头。
“希望您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我的调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在巴黎,或者在您接下来的行程中。
我们可能还会见面。”
格雷厄姆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会客室,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
林承志独自站在会客室里,面色阴沉。
共济会内部的打压和审查,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直接。
这背后,是单纯的派系斗争,还是受到了摩根或其他势力的影响?
或者是光明会渗透共济会后,针对他采取的遏制措施?
林承志走到窗边,看着巴黎夜幕下的万家灯火。
这座城市的光明之下,暗流汹涌。
他摸了摸左手食指上那枚冰凉的银戒指。
圣殿骑士团的盟友身份,似乎已经暴露了一部分,并带来了麻烦。
但这条线,现在绝不能断,甚至需要更紧密地依靠。
共济会内部的压力,反而可能迫使他更快地倒向圣殿骑士团,以寻求制衡和保护。
还有阿拉斯加,威廉他们面临着内忧外患。
第一批黄金产出是好消息,但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运输、保护、变现,每一个环节都充满杀机。
“看来,巴黎不能久留了。”林承志低声自语。
原本计划建立欧洲支点,现在看来,在各方势力高度关注下,过于深入反而危险。
需要尽快结束欧洲之行,返回北美,亲自坐镇,应对阿拉斯加的危局和摩根的逼宫。
德国资本的线索,可以通过奥托和艾丽丝的家族关系远程跟进。
林承志回到书房,开始起草给奥托的紧急密电,要求其加快与其他金融伙伴的接触,并做好他提前返回波士顿的准备。
同时,他也要给威廉发出新的指令,强调内部肃清和安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