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志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电文纸的开头。
并非预想中最坏的消息,也绝非立刻就能让人欢呼雀跃的喜讯。
“林先生:遵您指令,未敢完井,全力控制漏失并继续钻探。
情况万分危急且诡异!
自一千二百二十英尺后,漏失持续,泥浆消耗巨大,几近无法维持正常循环。
钻深至一千二百五十英尺时,井下传来异常剧烈震动与轰鸣,疑似钻遇巨大空腔或裂缝系统!
此刻,井口情况如下:
泥浆已无法有效返出,代之以大量涌出的、夹杂着岩石碎屑的黑色粘稠液体与高压天然气。
液柱喷涌高度已达井架一半,现场油汽弥漫。
此绝非正常显示,亦非完全失控井喷,而似……似地底液体即将挣脱束缚。
我等已按您事前指示,动用全部防喷设施尝试控制,但压力巨大,常规闸门效果有限。
现正全力加注重泥浆试图压井,同时紧急构筑外围防污堤坝,以防不测。
此处已成极度危险之地,然亦可能是巨大成功之前兆。
资源消耗已达极限,资金……恐难支撑如此高强度、高消耗之应对。
盼您速做决断,并协调后续资源!
——哈里森,于斯宾德尔托普”
这封电报,用生动、惊心动魄的语言,描绘了一幅位于成功与灾难刀锋边缘的现场图景!
不是彻底的失败,也不是安稳的成功,而是濒临井喷边缘的、高产油藏的强烈显示!
林承志握着电文纸的手,指节彻底失血,变得苍白。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轰鸣:
“对了!我的判断是对的!下面不是破碎带,是高压高产油藏!我们就要成功了!”
“黑色粘稠液体”、“高压天然气”、“喷涌高度三十英尺”、“地底液体”……
这些词汇无一不在确认,斯宾德尔托普油田,这个未来将震惊世界的巨型油田,提前近十年,被撬开了沉睡的大门!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林承志连日来的焦虑和压力!
他几乎要忍不住放声长啸!
哈里森电文中最后那句话,如同冰水般浇了下来。
“资源消耗已达极限,资金……恐难支撑。”
如此高强度的应对,重泥浆、防喷设备、大量人力、构筑堤坝……
每一项都是在烧钱!
而且是在以比之前钻探时快得多的速度燃烧!
林承志之前投入的,包括施耐德先生刚刚协调来的几十万美元,在之前缓慢的钻探和钻头消耗中已经见底。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应对潜在井喷的紧急状态,就像一只贪婪的巨兽,瞬间就能将仅剩的资金吞噬殆尽!
成功的曙光已现,但能否真正触摸到,却取决于能否在资金彻底枯竭前,控制住井口,完成这“临门一脚”!
林承志猛地抬起头,眼中之前的彷徨和疲惫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所取代。
他艾丽丝快速说道:“艾丽丝,我需要立刻去见你父亲!德州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艾丽丝从林承志骤然变化的脸色和急切的语气中,知道事情到了紧要关头。
“好!我跟你一起去!”
没有片刻耽搁,林承志抓起电文纸,和艾丽丝一起冲入剑桥渐晚的雨幕中。
两人乘坐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波士顿后湾的施耐德宅邸。
浑身湿透、神色匆匆的林承志和艾丽丝出现在施耐德书房门口时。
施耐德正与合伙人约翰逊先生讨论着工坊的订单问题。
看到两人的模样,林承志混合着极度兴奋和严峻焦急的眼神,施耐德的心猛地一沉。
“林,发生了什么事?德州……”施耐德站起身,快步迎了上来。
约翰逊皱起了眉头,放下了手中的雪茄。
林承志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手中那封被雨水洇湿了些许的电文纸递给了施耐德。
“施耐德先生,约翰逊先生,请看。德州那边,有重大进展,但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施耐德接过电文,约翰逊也凑了过来。
两人快速阅读着,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上帝啊……这……这是……”施耐德的声音颤抖着。
他虽然不是石油工程师,但电文中描绘的景象,任谁都能看出其蕴含的巨大潜力和……极度的危险性!
“井喷?快要控制不住的井喷?”约翰逊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这意味着下面真的有油!
而且可能是非常多的油!
但是……这也太危险了!万一彻底失控……”
“不会失控!”林承志斩钉截铁地打断,语气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哈里森队长是经验丰富的专家,我们事先也有预案!
现在的情况,恰恰证明了我们找到了主油藏!
现在需要的,是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资源投入,确保万无一失地控制住它。”
林承志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位长辈,特别是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约翰逊。
“但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资金!
之前的投入已经耗尽,应对目前这种紧急状况,需要立刻注入大笔现金!
购买更多的重晶石粉配置重泥浆,加固防喷设备,雇佣更多短工构筑堤坝,支付高强度的危险作业津贴……
我初步估算,至少还需要三十万,不,可能需要五十万美元!而且要快!”
“五十万美元!”约翰逊失声惊呼,几乎是跳了起来。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施耐德工坊绝对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这会把我们彻底拖垮!”
约翰逊转向施耐德,语气激动:“弗里德里希!你看到了!这太疯狂了!
这已经不是在投资,而是在赌博!
而且是把全部身家押上去的疯狂赌博!
万一……万一最后控制不住,井喷了,或者喷出来的油没有商业价值。
我们投入的所有钱,包括之前那八十万,就全都完了!工坊也会跟着破产!”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艾丽丝紧张地看着父亲,又看看林承志,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施耐德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内心同样充满了挣扎。
一方面,林承志描绘的前景和德州传来的强烈信号,让他心跳加速。
另一方面,约翰逊的担忧无比现实,五十万美元,是工坊能动用的全部流动资产的极限,甚至需要抵押部分固定资产!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
“林……”施耐德的声音干涩。
“你……你有多少把握?
我是说,在投入这五十万之后,我们能成功控制住。
并且……下面的油,真的像你判断的那么多,有价值?”
林承志迎着施耐德审视和挣扎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
此刻任何一丝犹豫都会导致前功尽弃。
“施耐德先生,”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
“我不是在猜测,我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德克萨斯地下的石油,其规模和价值,将远超你我的想象。
它不仅仅能偿还我们所有的投入,更能为我们带来建立一个庞大工业帝国的基础。”
林承志上前一步,语气变得恳切,带着一丝决绝。
“我知道这要求非常过分,将您和工坊置于了极大的风险之中。
但是,机会就在眼前,转瞬即逝。
如果我们现在因为资金的短缺而退缩,导致前功尽弃。
那么我们之前所有的投入和努力,才真正是付诸东流。”
林承志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如果……如果您实在为难,我可以尝试去寻找其他的资金来源,比如……摩根。
但那样一来,未来这块巨大的蛋糕,我们所能分到的份额,将大打折扣。
我希望,我们能够自己抓住这个机会。”
提到摩根,施耐德和约翰逊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与摩根合作,固然能解决资金问题,也意味着主导权的丧失和利润的大幅分流。
书房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窗外雨打树叶的声音和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施耐德的目光在林承志年轻坚毅的脸上停留了很久,看了看桌上那封仿佛带着德州油汽的电报。
最后,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向脸色铁青的合伙人。
“汉斯,”施耐德的语气缓慢沉重,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我决定,再赌一次。”
“弗里德里希!你疯了!”约翰逊不敢置信地喊道。
“我没有疯。”施耐德摇了摇头,目光变得锐利。
“我相信林的判断,也相信德州传来的信号。
这可能是施耐德家族崛起百年不遇的机会!
错过了,我们会后悔一辈子!”
施耐德不再看约翰逊,直接对林承志说道:“五十万美元!我想办法在三天内凑给你!
但是,林,”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林承志。
“这是我,也是施耐德家族,最后的能力了。
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艾丽丝……”
施耐德的目光扫过一旁紧张得脸色发白的女儿。
“……失去她对你的信任。”
林承志感到鼻尖一酸,重重地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
“我向您保证,施耐德先生。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