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宇文渊死寂多年的心湖中炸开滔天巨浪!剧痛、愤怒、不敢置信、以及深埋心底多年的怀疑与不甘,如同无数毒藤疯狂缠绕绞紧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为之凝滞。他脸色煞白如鬼,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握着剑柄的手剧烈颤抖,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几乎要将精钢打造的剑柄捏碎!
“你……再说一遍?!”他嘶声低吼,声音破碎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周身散发出的骇人杀意和冰冷戾气,让周围严阵以待的亲卫们都忍不住后退半步,心惊胆战。
蓝漪静静地站在那里,面纱后的眼眸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言喻的痛色,但转瞬便被更深的平静覆盖。她没有退缩,反而迎着宇文渊几乎要噬人的目光,缓缓重复,声音清晰而冷静:“我说,我知道苏瑶姑娘当年并非单纯病故,她的死,与‘缠丝蛊’,与蓬莱阁……有关。而我,或许知道部分真相。”
“轰——!”
宇文渊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多年来刻意封存、不愿触碰的记忆碎片,连同那些被太医诊断为“突发恶疾、药石罔效”却始终萦绕心头的疑点,此刻如潮水般汹涌而出。苏瑶临终前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她握着他手时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她颈侧那枚后来才被他发现、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诡异红点……
“是你?!”宇文渊猛地向前一步,剑尖直指蓝漪,剑气激荡,震得周围雾气翻滚,“是你们蓬莱阁害死了她?!”他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暴戾,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这个蓝衣女子碎尸万段!
“王爷!”凌峰大惊,急忙上前想要劝阻,却被宇文渊周身骇人的气场所慑,一时不敢靠近。
火凤凰也收起了看好戏的神情,眉头紧蹙,身体微微绷紧,防备着宇文渊随时可能失控的雷霆一击。她看得出,这位渊王殿下此刻是真的被触及了逆鳞,心神激荡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危急关头——
“宇文渊!”
一声清亮中带着虚弱,却异常坚定的呼唤,从主帐内传出。
帐帘被一只纤细的手从里面掀起,慕容汐披着那件玄色大氅,脸色苍白如纸,由柳文清搀扶着,踉跄地走了出来。她右肩的伤口显然因这番动作而疼痛加剧,额角冷汗涔涔,但她站得笔直,目光清澈地看向宇文渊,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王爷,冷静些。”
宇文渊浑身一震,猩红的眼眸转向她,看到她虚弱却倔强的模样,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心头那股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暴怒和剧痛,竟奇迹般地滞涩了一下。
“你出来做什么?回去!”他下意识厉声喝道,语气依旧凶狠,但握着剑的手却几不可察地松了些许。
“我不出来,难道看着王爷在这里与人拼命吗?”慕容汐轻轻推开柳文清搀扶的手,自己努力站稳,目光从宇文渊身上移向蓝漪,不卑不亢,“这位姑娘,你说你知道‘缠丝蛊’的解法,也知道苏瑶姑娘之死的部分真相。空口无凭,仅凭几句言语,就想取信于人,是否太过儿戏?更何况,”她顿了顿,语气微冷,“你方才还言明,那袭击营地的怪虫并非你驱使。那么敢问,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阁下‘恰好路过’,又是所为何事?总不会是专程来为我们解蛊、告知真相的吧?”
她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直指要害,既点醒了被旧事冲击得险些失控的宇文渊,又将矛头重新对准了来历不明、意图可疑的蓝漪。
宇文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情绪,但眼中的血丝和冰冷戾气并未完全消退。他死死盯着蓝漪,声音嘶哑:“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本王定让你,让整个蓬莱阁,血债血偿!”
蓝漪的目光在慕容汐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审视的微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并未直接回答慕容汐的质问,而是重新看向宇文渊,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殿下想知道真相,可以。但此地非谈话之所,那‘金鳞蛊’虽死,难保没有其他耳目。若殿下信得过,”她微微侧身,示意营地外雾气弥漫的山林,“我们可另寻僻静处详谈。至于这位慕容姑娘的疑虑……殿下大可放心,我若真有恶意,方才便不会出手除去那蛊虫,更不会独自现身于此。”
她言下之意,自己孤身前来,已显诚意。
宇文渊眼神变幻不定。理智告诉他,蓝漪的话不可轻信,这女人心思深沉,与蓬莱阁关系匪浅,突然出现并提出合作,背后必有图谋。但情感上,“苏瑶之死”的真相和“缠丝蛊”的解法,对他而言诱惑力实在太大。这两件事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他心头多年,尤其是苏瑶的死,更是他心底最深的隐痛和未解之谜。
“王爷,不可!”凌峰急道,“此人来历不明,身份敏感,单独与之会面,太过危险!”
火凤凰也摸着下巴,慢悠悠道:“蓝圣女,你这诚意是有了,可信任嘛……不是靠嘴说的。谁知道那林子里,有没有藏着你们蓬莱阁的什么‘惊喜’等着咱们王爷呢?”
蓝漪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面纱微动:“我知殿下难以信我。但请殿下细想,若我真与阁主一心,图谋慕容姑娘血脉与‘逆生殿’之物,此刻会孤身前来与殿下谈判么?我会选择更隐蔽、更直接的方式。我冒险现身,是因为……”她再次看向宇文渊,目光变得复杂而深邃,“有些事,必须了结。有些人……不该再被蒙蔽。”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直指宇文渊。
宇文渊沉默着,胸膛微微起伏。山风吹过,卷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也吹散了些许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杀意。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慕容汐,又看了看戒备的凌峰、皱眉的火凤凰和担忧的柳文清。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凌峰,加强营地警戒,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他沉声下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但细听之下,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柳先生,火凤凰,照顾好她。”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慕容汐身上,深深看了一眼,“等我回来。”
“王爷!”慕容汐心头一紧,上前一步想说什么。
宇文渊却已转身,面向蓝漪,声音冰冷:“带路。”
蓝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轻盈地步入浓雾之中,蓝色的裙摆如流水般划过湿漉漉的草地。宇文渊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很快被翻滚的雾气吞噬。
“王爷!”慕容汐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头那股莫名的揪紧感越发强烈。她不是不信任宇文渊的能力,而是那蓝漪太过神秘,提及的旧事又显然深深刺痛了宇文渊……此去,是福是祸?
“慕容姑娘莫要过于忧心。”柳文清温声安慰,扶着她微微发颤的手臂,“王爷武功高强,心志坚韧,自有分寸。倒是你的伤势,不宜久立。”
火凤凰走过来,撇了撇嘴:“得,这下好了,旧情人疑云密布,新王妃醋海翻波,外加一个神神秘秘的海外仙姑搅局……这戏是越来越好看了。”她虽然语气调侃,但眼底也带着一丝凝重,“不过,那蓝漪最后几句话,倒不像是全然的假话。她与蓬莱阁阁主之间,恐怕真有龃龉。”
慕容汐被她那句“新王妃醋海翻波”说得耳根微热,但此刻也顾不得计较,蹙眉道:“火姐姐,依你看,她说的‘缠丝蛊’解法和苏瑶之死的真相,有几分可信?”
火凤凰摊手:“这我哪儿知道?不过嘛,‘缠丝蛊’这种邪门玩意儿,解法多半掌握在炼制者或与其密切相关的人手里。蓬莱阁既然能拿出‘噬心丝’那种东西,知道‘缠丝蛊’的解法也不奇怪。至于苏瑶……”她摸了摸下巴,“当年那事儿确实透着蹊跷,若真和蓬莱阁的蛊毒有关,那这潭水可就深了。”
慕容汐心沉了沉。若苏瑶真是死于蓬莱阁的阴谋,那宇文渊与蓬莱阁之间,就不仅仅是立场敌对那么简单,而是结下了血海深仇。而蓝漪作为蓬莱阁的“圣女”,此刻却要揭露此事……她的立场和目的,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凌侍卫,”慕容汐转向凌峰,语气郑重,“能否派几个机灵的好手,暗中跟上去?不必靠得太近,只需确保王爷大致方位安全,若有异动,立刻回报。”
凌峰有些犹豫:“王爷方才下令……”
“王爷说不许旁人进出营地,没说不许在营地外围警戒接应。”慕容汐快速道,“此事关乎王爷安危,谨慎些总没错。若王爷怪罪,我一力承担。”
凌峰看了看慕容汐坚持的眼神,又想到王爷方才离去时紧绷的状态,终于点头:“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他立刻点了几名擅长隐匿追踪的好手,低声吩咐几句,几人迅速没入雾气之中,朝着宇文渊和蓝漪离开的大致方向潜去。
慕容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重压并未减轻。她在柳文清的搀扶下慢慢走回主帐,每一步都感觉有些虚浮。肩上的伤口阵阵抽痛,但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宇文渊离去时那决绝而孤冷的背影,以及蓝漪提及“苏瑶”时,他眼中那刻骨铭心的痛楚。
原来,他从未真正放下。那道伤疤,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痛。
帐内,烛火依旧。火凤凰大大咧咧地在软垫上坐下,看着慕容汐失神的模样,忽然问道:“慕容妹妹,你就不好奇,王爷跟那苏瑶,还有这位蓝圣女,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汐回过神,垂下眼帘,轻轻拨弄着大氅的绒毛,声音很低:“好奇又如何?那是王爷的过去。”
“过去是过去,可过去若是没理清楚,就会变成现在的刺,将来的劫。”火凤凰难得正经了几分,“尤其是牵扯到‘缠丝蛊’这种邪门东西。你不觉得奇怪吗?王爷身中‘缠丝蛊’,苏瑶之死可能与此有关,蓝漪又恰好知道解法……这几件事,恐怕不是巧合。”
柳文清也沉吟道:“火姑娘所言有理。‘缠丝蛊’阴毒罕见,若非深仇大恨或特殊目的,不会轻易施用于北境亲王。若苏瑶姑娘之死真与此蛊有关,那当年下蛊之人,目标可能一开始就是王爷,苏瑶姑娘或许……是受牵连,或者是某种试探?”
这个猜测让慕容汐背脊一凉。若真如此,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其心计之深沉、手段之狠毒,简直令人发指。而宇文渊这些年,不仅承受着蛊毒折磨,还背负着爱人“病故”的伤痛和疑团……
她忽然很心疼。那个总是冷着脸、别扭又霸道的男人,内心深处,究竟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痛?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帐外雾气未散,天色依旧昏暗。派出去的暗哨尚未传回任何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半个时辰,或许更久,帐外终于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
“慕容姑娘!凌侍卫!”是派出去的暗哨之一,气息微乱地停在帐外,“王爷回来了!独自一人!但……但脸色很不好,直接往这边来了!”
慕容汐心头一紧,立刻站起身,伤口又是一阵刺痛,她也顾不上了,快步走到帐门边。
帐帘被猛地掀开,宇文渊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冰寒的夜露和……一种更加凛冽沉郁的气息,大步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却异常殷红,像是用力咬过。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眼神空茫而痛楚,却又死死压抑着什么,显得格外骇人。他外袍的肩头,似乎有一小块不明显的、深色的水渍。
他看也没看帐内的柳文清和火凤凰,目光直直落在慕容汐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慕容汐心惊——有未散的痛怒,有深沉的疲惫,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近乎决绝的晦暗。
“王爷……”慕容汐迎上前,声音有些发干,“你……没事吧?”
宇文渊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停下,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也牵动了她的伤口,她却咬唇忍住了痛呼。
因为他抱得很紧,很用力,身体甚至带着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将脸埋在她的颈侧,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灼热而急促。
慕容汐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用未受伤的左手,轻轻回抱住他紧绷的脊背,一下一下,无声地安抚着。
柳文清和火凤凰对视一眼,默默退出了主帐,将空间留给这对劫后余生的……或许心灵再次遭受冲击的恋人。
帐内,只剩下两人紧拥的身影,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良久,宇文渊嘶哑低沉的声音,闷闷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汐儿……别离开我。”
慕容汐心头一酸,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轻声却坚定地回答:
“嗯,不离开。”
无论你知道了什么,无论过去有多少伤痛。
我在这里。
浓雾之外,天色将明未明。而更深的谜团与风雨,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