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渊的命令,带着毁天灭地的偏执,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队伍。回京的路线被强行更改,所有的影卫、暗探,乃至附近州县能被紧急调动的驻军斥候,都以隐翠谷为中心,如同撒开的一张巨网,铺天盖地地向着那片被死亡雾气笼罩的山脉渗透而去。
马车成了临时的指挥所。宇文渊拒绝了任何静养的建议,他靠在车壁上,面前摊开着所能找到的最精细的周边地图,上面已经被朱笔划满了各种箭头与标记。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苍白中透着一股死气的灰败,左臂的伤口因他拒绝好好休息而再次渗出暗红的血迹,体内那“缠丝蛊”更是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和不顾自身的行为而蠢蠢欲动,如同潜藏在经脉中的毒蛇,不时噬咬一下,带来阵阵尖锐的麻痹与隐痛。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这些,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只剩下地图上那片代表着隐翠谷的、被特意用浓重墨色圈出的区域。每一次有探马回报“未见踪迹”、“毒雾阻路,无法深入”,他周身的寒气便重一分,眼神便更阴鸷一分。
“找不到?”他捏着最新一份回报,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那就用命去填!毒雾阻路?那就给本王找到能抵御毒雾的方法!药材、器物、能人异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给本王弄来!”
他像是疯魔了一般,不惜一切代价。珍贵的解毒药材被成车运来,招募不怕死的药农和猎户的悬赏令雪片般发往各地,甚至有人提议用火攻、用强风驱散雾气……种种近乎荒唐的命令被下达,只为了打开通往那个可能囚禁着她的地狱入口。
凌峰看着自家王爷这副模样,心急如焚,却无法劝阻。他知道,此刻任何关于“保重身体”的劝诫都是徒劳。他只能更加拼命地协调各方,试图在王爷彻底拖垮自己之前,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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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外界这疯狂而绝望的搜寻相比,隐翠谷深处,则是另一番死寂的残酷。
慕容汐独自在浓得化不开的粉色毒雾中穿行。她口中含着能暂时抵御毒雾的草药,药力辛辣苦涩,勉强护住心脉,但那无孔不入的雾气依旧让她头脑阵阵发沉,眼前不时闪过扭曲的幻影。耳边仿佛有无数细碎的低语,诱惑她放弃,诱惑她沉沦。
她不敢停留,更不敢回头。凭着对石碑刻纹方向的记忆,以及对山谷地势的本能判断,她艰难地向所谓的“谷心”跋涉。脚下的路布满湿滑的苔藓和盘虬的树根,衣裙早已被荆棘划破,裸露的皮肤上添了不少细小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左肩的箭伤和掌心的刀伤,在潮湿和剧烈活动下,开始隐隐作痛,甚至有发炎的迹象。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侵蚀着她的体力。她只能靠意志力强撑,每一次迈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却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着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危险——无论是那诡异的毒雾,还是潜藏在雾中、可能存在的“幽冥隼”杀手,亦或是这山谷本身孕育的、未知的毒虫猛兽。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时间在这片永恒的迷雾中失去了意义。饥饿、干渴、疲惫、伤痛……种种生理上的痛苦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的肉体。但比这更折磨人的,是对宇文渊的担忧和那蚀骨的思念。
她不断地回想他昏迷前那绝望的眼神,那撕心裂肺的呼唤。每一次回想,都像有一把钝刀在心脏上来回切割。她怕他醒来后不顾一切地寻找她,怕他体内的“缠丝蛊”因她的“背叛”而失控,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
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面对死亡本身。
“宇文渊……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她在心里无声地祈祷,泪水混着脸上的汗水和雾气,冰冷地滑落。
就在她体力几乎耗尽,意识开始模糊,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前方浓郁的雾气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一股不同于周围甜腻腥气的、带着奇异苦涩味道的水汽,隐隐传来。
她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向前走去。
拨开一片垂落的、颜色妖异的巨大藤蔓,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不大的山坳,仿佛被周围的峭壁与世隔绝。雾气在这里淡了许多,能看清中央有一口约莫井口大小的泉眼,泉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稀释过的血液般的淡红色,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泡,散发出那股奇异的苦涩水汽。泉眼周围寸草不生,只有一些颜色暗沉、形态扭曲的晶石散布着。
而在泉眼旁,立着一块与外面祭坛石碑材质相似的、但小了许多的青黑色石块,上面刻着两个古老的文字——
逆生。
这就是石碑指引的“逆生之泉”?!
慕容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疑虑所笼罩。这泉水颜色如此诡异,气息也透着不祥,真的是解蛊的希望吗?石碑上那句“净化的源,亦是噬心的渊”的警示,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靠近泉眼。越是靠近,那股苦涩的气味越是浓烈,甚至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她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淡红色的泉水,又看了看自己左肩上已然红肿、开始渗出血水和脓液的伤口,一个大胆而绝望的念头涌上心头。
既然不知这泉水是解药还是毒药,不如……以身试之?
若它能净化伤口,或许也对“缠丝蛊”有效?
若它是噬心之渊……那她便就此长眠于此,也好过继续拖累他……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
她伸出未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掬起一捧那淡红色的、微烫的泉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泉水的刹那——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的迷雾中激射而出!直取她的后心!
慕容汐骇然失色,想要闪避,但虚弱的身体却慢了半拍!
“噗嗤!”
利器入肉的声音闷响。
一枚淬着幽蓝光泽的菱形飞镖,深深钉入了她右侧的肩胛骨下方!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她闷哼一声,向前扑倒在地,手中的泉水洒了一地。
迷雾中,数道漆黑的身影,如同索命的幽魂,缓缓浮现。为首一人,脸上带着冰冷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是“幽冥隼”的杀手!他们,果然一直潜伏在谷中!
“慕容姑娘,或者说……慕容氏最后的血脉,”那面具杀手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冰冷而沙哑,“这‘逆生泉’,可不是你能碰的东西。乖乖跟我们走,或许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慕容汐趴在地上,右侧肩胛骨下的飞镖带来钻心的疼痛,几乎让她晕厥。前有诡异的“逆生泉”,后有索命的“幽冥隼”,真正的绝境,莫过于此。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泛着诡异红色的泉水,又感受着身后那冰冷的杀意,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宇文渊……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