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淡粉色的雾气如同活物,翻滚着吞噬而来,甜腻的腥气直钻脑髓,搅得人气血逆流,神智昏沉。两名影卫已然目赤欲裂,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若非同伴死死压制,早已挥刀相向。凌峰等人亦面色潮红,额头血管突突直跳,全靠多年锤炼的意志苦苦支撑。这片废弃祭坛,俨然成了催命的修罗场。
宇文渊的状况最为骇人。他单膝跪地,脊背却死死挺着,一只手青筋暴起地抠进石碑冰冷的缝隙,仿佛要将那石头捏碎。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抵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鬓边不断滚落,混着嘴角溢出的暗红血沫,砸在积满腐叶的地上。他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那双曾睥睨沙场的眼眸,此刻布满了混乱的血丝,在清醒与狂乱的边缘剧烈挣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哮鸣,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正勒紧他的心脏,缠绕他的经脉——那是“缠丝蛊”在毒雾催逼下的疯狂反噬!
“宇……文渊!”慕容汐的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靠近,却被一股紊乱而暴戾的内息推开。
“走……快走……”他从齿缝间挤出支离破碎的字句,每一个音都裹着血色的泡沫,“带他们……走……别管我!”
都这种时候了,他念及的,仍是她的安危!
慕容汐心如刀割,泪水奔涌得更凶。不,她绝不能放弃!目光再次死死盯住石碑底部那个被苔藓半掩的掌形凹槽。血脉为引……父亲的手札,古老的石碑,这绝非巧合!
没有时间权衡利弊了!
她眼中掠过一丝决绝的厉色,猛地抽出随身携带的、用以切割药材的锋利银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掌掌心用力一划!
“慕容姑娘!”凌峰失声惊呼。
鲜血顿时泉涌而出,顺着她白皙的指掌蜿蜒流淌,滴滴答答落在青黑色的石碑基座上。她无视那钻心的疼痛,在宇文渊发出痛苦而焦灼的嘶吼时,毅然将鲜血淋漓的手掌,精准地按入了那个古老的凹槽之中!
预想中的惊天动地并未发生。没有光芒,没有轰鸣。
然而,就在她掌心血液浸入凹槽纹理的刹那——
“喀……喀啦……”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机括转动的细响,自石碑内部传来!
紧接着,以石碑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的地面,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青石板缝隙间,突然逸散出极其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气雾!这气雾带着一股极其清冽、类似薄荷与苦艾混合的草药气息,迅速弥散开来。
这清冽之气与那甜腻的粉色毒雾相遇,竟如同水火相克!空气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响,那令人头脑发昏的异香迅速被中和、驱散。翻滚的粉色毒雾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被阻挡在这片区域之外,无法再侵入分毫!
更神奇的是,吸入这清冽气息的众人,只觉一股凉意直透囟门,翻腾的气血瞬间平复了许多,脑中那混乱的魔音也戛然而止。那两名失控的影卫眼神逐渐恢复清明,茫然地停下挣扎。
而宇文渊,在那清冽气息包裹住他的瞬间,浑身猛地一颤!他体内那疯狂肆虐的“缠丝蛊”仿佛被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抚平、安抚,那蚀骨灼心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减。他猛地俯身,“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颜色更深的、近乎黑色的淤血,随即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向前软倒。
“宇文渊!”慕容汐顾不上自己血流不止的手掌,扑上前用未受伤的右臂紧紧抱住了他。
他靠在她单薄的肩头,沉重地喘息着,虽然面色依旧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但眉宇间那因极致痛苦而拧成的死结,却明显松开了。他紧闭着眼,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的沉睡,但至少,那折磨人的剧痛暂时远离了他。
“王爷!”凌峰等人又惊又喜,连忙围拢过来,警惕地守护在这片突然变得“安全”的区域边缘。他们发现,只要不离开这石碑周围三丈,外面的粉色毒雾便无法靠近,那清冽的草药气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保护圈。
这石碑,竟通过慕容汐的血液,引动了埋藏在地下的某种古代设置的解毒机制!
慕容汐紧紧抱着宇文渊,感受着他趋于平稳却依旧虚弱的呼吸,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她低头看向自己依旧按在凹槽上的左手,发现掌心的血液似乎正被石碑缓慢吸收,而那清冽的草药气息,也随着血液的流入,持续地从地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难道……维持这解毒屏障,需要持续消耗她的血液?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沉,但看着怀中人暂时脱离苦海的模样,她又觉得,这代价,她付得起。
“凌统领,”她抬起头,脸色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这地下似乎埋有克制毒雾的药石,我的血……或许是引子。但这屏障不知能维持多久,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根本的解决之道。”
凌峰看着慕容汐不断淌血的手掌和她坚毅的神情,眼中满是复杂。“慕容姑娘,你的伤……”
“无妨,皮肉之苦罢了。”慕容汐轻轻摇头,目光再次落回石碑上那些古老的符文,“关键还是在于解读这些文字。‘净化’、‘逆生’、‘谷心’……答案一定就在这里。”她强忍着掌心和肩头双重的疼痛,以及逐渐袭来的眩晕感,更加专注地辨认着那些扭曲的字符。
宇文渊在她怀中动了一下,虚弱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便是她紧贴石碑、鲜血淋漓的手,和她那张写满疲惫却执拗不退的侧脸。
他瞬间明白了原委。
“汐儿……”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锥心的痛楚和无力,想要抬手,却连指尖都无法移动。
“别动,保存体力。”慕容汐感觉到他的苏醒,低头看他,努力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你看,这法子有效。毒雾进不来了,你也好些了,是不是?”
宇文渊看着她勉强的笑容,看着她掌心那片刺目的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到麻木。他枉称靖安王,却一次次让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他流血,为他涉险。
他不再试图言语,只是用尽残存的所有气力,微微动了动被她握住的右手手指,与她冰凉的手指轻轻勾缠。千言万语,无尽的痛惜与愧疚,都融入了这细微的触碰之中。
屏障之外,粉色毒雾依旧不甘地翻涌,寻找着可乘之机。屏障之内,暂时得以喘息的众人,环绕着这依靠鲜血维系的安全之地,心情沉重。一线生机,由慕容汐的血换来,渺茫却真实。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此刻,他们获得了片刻的喘息,去思索那“净化”与“逆生”的真正含义,去寻找那最终的解脱之道。
慕容汐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血液的流失,身体的力气正在一点点被抽走,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但她咬紧牙关,右手更紧地回握住宇文渊微凉的手指,左手依旧死死按在石碑凹槽之上,任凭鲜血流淌。
她不能倒下。至少,在他安全之前,绝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