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马车轱辘轧过官道的尘土,向着西南方向的隐翠谷迤逦而行。为了不引人注目,宇文渊和慕容汐此行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凌峰等少数精锐影卫,扮作一支寻常的商队。
车内空间不算宽敞,慕容汐靠窗坐着,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与远山。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夜宴已过去两日,宇文渊指尖的毒在她精心调理下已无大碍,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然而,那惊险的一幕,以及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画面,却如同烙印,深深印在她的心底。
她悄悄抬眼,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宇文渊。他易了容,掩去了那份过于夺目的俊朗,但挺拔的身姿和即使在休息时也难掩的凛然气场,依旧与这普通的商队格格不入。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剑眉微蹙,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慕容汐的心微微揪紧。她知道,他肩头的旧伤并未完全康复,连日来的劳心劳神,加之夜宴上动用内力逼毒,定然损耗不小。可他从未在她面前流露出半分虚弱,依旧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有心疼,有依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她曾以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可以为了保护他而远离,可事实却证明,他的羽翼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坚实,他的决心也远比她预料的更为固执。这份沉甸甸的情意,让她既感到无比安心,又隐隐生出一种怕自己无法同等回报的不安。
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宇文渊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对上她的,没有丝毫刚醒的朦胧,清明得仿佛从未闭眼。
“怎么了?”他声音带着一丝刚醒时的沙哑,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可是累了?或是……身体不适?”他记得她前几日守着他,也未曾好好休息。
慕容汐连忙摇头,避开他过于锐利的视线,轻声道:“没有。只是……看你似乎没睡好。”
宇文渊闻言,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捕捉不到。“无妨,习惯了。”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地问道,“关于那‘隐翠谷’,你父亲的手札中,可还有更详细的记载?或是……你幼时,可曾听你父亲提起过什么特别之处?”
他将话题引向了正事,但慕容汐却敏感地察觉到,他并非单纯询问线索,更像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或者说,是在用一种他擅长的方式,与她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了解她过往的一切。
她沉吟片刻,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父亲的手札中关于慕容氏祖地的记载并不多,且语焉不详。‘隐翠谷’这个名字,也仅是偶尔提及,似乎是一处极为隐秘的避世之所,并非慕容氏主要的聚居地。至于特别之处……”她蹙起秀眉,“印象中,父亲似乎说过一句,那谷中终年雾气不散,林木异于常青,有些……‘拒人’之感。”
“拒人……”宇文渊咀嚼着这两个字,眸光微沉,“看来,此地确实非同寻常。天地造化,有时亦会自成险阻。”他看向慕容汐,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汐儿,入谷之后,务必紧跟在我身边,不可擅自行动。我有预感,此行绝不会顺利。”
他的预感,慕容汐亦有同感。那“幽冥隼”如同暗处的毒蛇,绝不会轻易放弃。而那从未露面的“蓬莱阁”与“墨渊”,更是如同笼罩在远山的迷雾,神秘而危险。
“我明白。”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凌峰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公子,小姐,前面快到落霞镇了,是否在此歇脚,明日再入山?”
宇文渊掀开车帘一角,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然西斜,金色的余晖洒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上,给那墨绿色的林海镀上了一层暖光,却也预示着夜晚的临近。落霞镇是进入隐翠谷前最后一个像样的镇甸。
“就在此歇息吧。”宇文渊下令,“找一家干净的客栈,让大家好好休整,补充些物资。入谷之后,恐怕就没有这等便利了。”
“是。”
车队缓缓驶入落霞镇。镇子不大,依山傍水,显得颇为宁静。然而,当他们的马车停在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门前时,慕容汐的心却莫名地跳快了一拍。
客栈看起来干净整洁,伙计热情地迎了出来。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就在她准备下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客栈斜对面的一家茶肆里,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似乎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迅速低下头,隐没在人群中。
那动作太快,太自然,若非慕容汐直觉敏锐,几乎要以为是错觉。
是巧合吗?还是……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宇文渊,只见他面色如常,正与凌峰低声交代着什么,仿佛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但她注意到,他扶着车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也发现了。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危险,如影随形,已然逼近。
宇文渊率先下车,然后自然地转过身,向她伸出手,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浅笑,扮演着一位体贴的“兄长”角色。
慕容汐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借力下车,也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容,仿佛只是一个依赖兄长的普通闺阁女子。
然而,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不同于往常的、一丝紧绷的力量。
“走吧,小妹,累了一天,先进去安顿。”宇文渊的声音温和,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客栈周围,每一个细节都未放过。
“好。”慕容汐轻声应着,跟在他身侧,看似柔弱,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已调动到极致。
踏入客栈大门,一股混合着饭菜香味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堂里坐着几桌客人,看似寻常的商旅和镇民,但慕容汐却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在他们进来时,若有若无地停留了片刻。
掌柜的笑着迎上来安排房间。
宇文渊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并吩咐将饭菜送到房中。
在上楼梯时,慕容汐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大堂。那个戴斗笠的人不见了。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并未消失,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更加清晰起来。
夜幕,即将降临。而这看似平静的落霞镇,恐怕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隐翠谷的入口尚未到达,无形的较量却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