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转瞬即逝。靖安王府侧门外的巷子里,一支看似普通的商队已准备就绪。几辆装载着“丝绸”和“药材”的马车,二十名精干的“伙计”(实则是精锐侍卫),个个眼神内敛,动作利落,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商贩的彪悍气息。
宇文渊换上了一身藏蓝色锦缎常服,虽少了亲王礼服的威严,却更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头,泄露了他此刻极度不爽的心情。
他正在做最后的检查,目光扫过马匹、货物,确认一切无误。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到队伍最后方,那辆明显更精致小巧一些、挂着淡青色车帘的马车时,脸色瞬间又黑了几分。
那是凌峰按照“伪装需要”,特意为“可能存在的女眷”准备的马车。虽然慕容玉那个“苏小姐”的提议被他严词拒绝,但这辆碍眼的马车还是杵在了这里,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憋屈。
“王爷,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凌峰上前禀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正经,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那辆小马车。
宇文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糟心的地方。
然而,老天爷(或者某个特定的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他顺心。
就在他准备下令出发时,巷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一个清朗带笑、让他头皮发麻的嗓音:
“王爷且慢——!”
宇文渊握缰绳的手猛地一紧,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他咬着后槽牙,缓缓转过头。
只见慕容汐依旧是那一袭标志性的青衫,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骏马,蹄声嘚嘚,不紧不慢地来到了队伍前方。她今日似乎特意收拾过,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显得面如冠玉,眸若星辰,腰间挂着那个碍眼的驱虫香囊,随着马匹的动作轻轻晃动。
“慕、容、玉!”宇文渊几乎是磨着后槽牙念出这个名字,“你又来做什么?!”
慕容汐勒住马,与宇文渊并辔而立,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怒火,笑吟吟地拱手:“王爷远行,在下岂能不来相送?此去西南,山高路远,王爷定要多多保重啊。”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若非宇文渊深知其本性,几乎都要被感动了。
“不劳费心。”宇文渊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只想赶紧打发她走。
慕容汐却仿佛没听见,目光在队伍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辆小巧的马车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咦?王爷不是说不带‘家眷’吗?这马车是……?”
宇文渊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在飙升:“那是备用马车!装杂物的!”
“哦~~~备用马车啊。”慕容汐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浓得化不开,“王爷果然思虑周全。想必这‘杂物’,定是些……极其重要、需小心呵护之物吧?”
她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宇文渊紧攥着缰绳、指节发白的手。
周围的“伙计”们再次默契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凌峰默默望天,假装研究云彩的形状。
宇文渊气得胸口发堵,恨不得立刻拔剑把眼前这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家伙砍成十八段!
“你到底有什么事?没事就快滚!”他已经顾不得什么王爷风度了。
“有事,当然有事。”慕容汐见好就收,从怀中(她的怀里仿佛连接着异次元口袋)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小包裹,递向宇文渊,“西南之地,饮食多辛辣燥热,与京城口味大不相同。这里面是在下亲手制作的几种清凉解暑、调理肠胃的药茶和蜜饯,王爷路上若感不适,可随时取用。”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尤其是那蜜饯,用的是江南特有的梅子,酸甜生津,王爷若是……心情不畅时,含上一颗,或可缓解一二。”
宇文渊看着递到眼前的包裹,愣住了。他没想到慕容玉跑来,不是为了气他,而是……送这个?
那油纸包不大,却仿佛带着千斤重量。拒绝的话在嘴边盘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鬼使神差地,竟然伸手接了过来。包裹入手,能感觉到里面物品的轮廓,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属于慕容玉身上的冷冽竹香和草药的清苦气息。
“……多谢。”他干巴巴地道了声谢,感觉脸颊有些发热,连忙将包裹塞进了马鞍旁的行囊里,动作快得像是怕被人看见。
慕容汐看着他这略显慌乱的动作,眼底笑意更深,如同春水漾开涟漪。她轻轻一夹马腹,白马向前踱了两步,与宇文渊靠得更近。
在周围所有人(假装)不注意的注视下,她忽然倾身向前,几乎凑到宇文渊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温热气息的嗓音,轻轻说了一句:
“宇文渊,一路小心。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说完,不等宇文渊反应,她猛地直起身,朗声一笑,调转马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王爷,告辞了!”
话音未落,白马已然撒开四蹄,载着那抹青衫,如同一道流动的云,迅速消失在巷口,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竹香和那句仿佛带着钩子、萦绕在宇文渊耳畔的私语。
宇文渊整个人都僵在了马背上。
他……他刚才叫了他的名字?不是“王爷”,而是“宇文渊”?
还有那句“在京城等你回来”……
那语气,那眼神……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猝不及防地从心底涌起,瞬间冲上了头顶,让他耳根滚烫,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比面对千军万马时跳得还要厉害!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慕容玉靠近时,那温热气息拂过耳廓带来的细微战栗,以及那缕愈发清晰的、独属于她的冷冽竹香……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说这种话……成何体统?!】
【可是……为什么……本王竟然不觉得厌恶?反而……】
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试图用疼痛来唤醒自己那快要离家出走的理智。
“王、王爷?”凌峰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看着自家主子那副如同被雷劈了、脸色红白交错、眼神飘忽的罕见模样,心里为慕容公子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啊!
宇文渊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顿时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了凌峰一眼,仿佛在说“敢说出去就死定了”!
“出发!”他几乎是吼出了这两个字,猛地一甩马鞭,率先冲出了巷子,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仓惶逃窜的意味。
队伍立刻动了起来,紧紧跟上。
凌峰看着王爷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慕容汐消失的方向,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慕容公子,当真是把王爷吃得死死的。人还没跟着去呢,光是一句话,就把王爷搅得方寸大乱。
他摸了摸下巴,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私下里跟慕容公子搞好关系?毕竟,以后王爷要是再莫名其妙发脾气,说不定还能有个帮忙灭火的人……
而前方策马狂奔的宇文渊,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却怎么也吹不散心头那股燥热和耳边那句挥之不去的“等你回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行囊里那个油纸包。
蜜饯……酸甜生津?
他鬼使神差地,竟然真的有点想尝一尝了。
这个危险的念头一冒出来,宇文渊顿时打了个激灵,用力甩了甩头。
【清醒一点,宇文渊!那是慕容玉!是男的!是专门气你的混蛋!】
他在心中疯狂呐喊,试图给自己洗脑。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生根发芽,似乎就再难轻易拔除了。
西南之行,才刚刚开始,靖安王殿下就发现,他最大的敌人,可能不是隐藏在暗处的阴谋,而是那个远在京城、却仿佛无处不在的……
慕、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