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湖泛舟那“惊心动魄”的一日后,宇文渊着实消停了两天。他把自己关在官驿里,美其名曰“处理积压公文”,实则是需要时间和空间来平复那颗被慕容玉搅和得七上八下的心。他反复告诉自己,那是慕容玉的诡计,是迷惑人心的手段,他绝不能中计!
然而,当暗卫回报“慕公子今日包下了‘烟雨楼’临湖的雅间,独自赏景品茗”时,宇文渊那刚刚筑起的心防又开始摇摇欲坠。烟雨楼是杭城最高的酒肆,视野极佳……她一个人?真的只是赏景?
理智告诉他不要再去自寻烦恼,但双脚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烟雨楼下。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抬步走了上去。
雅间内,慕容汐临窗而坐,面前摆着几样精致茶点,一壶香茗热气袅袅。她似乎对宇文渊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望着窗外烟波浩渺的西湖,淡淡道:“王爷果然还是来了。”
宇文渊面色一僵,有种被看穿的窘迫。他硬着头皮在她对面坐下,语气生硬:“本王恰巧路过。”
慕容汐终于回过头,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弧度,也不戳破,只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杭城特色的‘九曲红梅’,王爷尝尝。”
宇文渊看着那杯色泽红亮、香气馥郁的茶,没有动。他盯着慕容汐,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破绽。“慕容玉,你滞留杭城,究竟所为何事?不要再用游山玩水来搪塞本王。”
慕容汐执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睫低垂,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王爷何必如此心急?有些事,时机未到,说了反而无益。”她抬眸,眼神清亮,“不如,我们先来聊聊……荣亲王在江南的几处隐秘产业如何?比如,城西那座看似普通的丝绸庄园,实则……内藏乾坤。”
宇文渊瞳孔微缩!荣亲王在江南的产业?他确实查到一些,但并未深入,慕容玉怎么会知道?而且还如此笃定那庄园有问题?
“你知道些什么?”宇文渊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涉及到正事,他暂时压下了个人情绪。
慕容汐却不急着回答,反而用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几分慵懒:“王爷,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您这般审犯人似的语气,在下可是会伤心的。”
宇文渊:“……”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你想怎样?”
“很简单,”慕容汐笑了笑,那笑容在宇文渊看来格外刺眼,“今晚子时,城西,‘锦绣庄’外。王爷若有兴趣,不妨亲自来看一看。不过……”她拖长了语调,眼神意味深长,“只准王爷一人前来。”
宇文渊眉头紧锁。子时?独自前往?这明显是个局!但他不得不承认,慕容玉的话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和警惕。荣亲王在江南的势力,是否比他想象的更深?那庄园里到底藏着什么?
“本王如何信你?”宇文渊沉声道。
慕容汐摊摊手:“信不信由王爷。线索我给了,来不来,是王爷的事。”她说完,便不再看宇文渊,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外面的湖光山色比眼前的靖安王更有吸引力。
宇文渊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他需要时间去核实,去布置。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慕容汐缓缓收起嘴角的笑意,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鱼饵已经抛下,就看这条谨慎又多疑的鱼,会不会咬钩了。
是夜,月黑风高。子时将至,宇文渊一身夜行衣,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城西的锦绣庄外。他并未完全相信慕容玉,暗中还是布置了接应的人手,但他本人,确实如约独自前来。
庄园守卫比想象中更为森严,而且巡逻的护卫眼神锐利,步伐沉稳,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好手,绝非普通家丁。宇文渊心中疑窦更深,他凭借高超的轻功和敏锐的洞察力,避开明哨暗卡,如同鬼魅般潜入庄园内部。
庄园占地颇广,前院是正常的丝绸作坊和仓库,但越往后院,气氛越发诡异。后院的几处库房不仅守卫加倍,门窗紧闭,而且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油脂的味道!这与丝绸庄园的身份格格不入!
宇文渊屏息凝神,贴近一处库房的窗户,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在窗纸上划开一个小洞,向内望去——只见库房内堆放的并非丝绸,而是一个个覆盖着油布的长条形木箱!角落里甚至散落着一些未来得及收拾的、闪着寒光的箭簇和兵器部件!
果然是军械!荣亲王竟然在江南也设有秘密的军械储存点!
就在宇文渊心中骇然之际,一阵极其轻微的破空声自身后袭来!他心中警铃大作,猛地侧身闪避,一枚淬着幽蓝寒光的袖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笃”地一声钉入身后的梁柱!
被发现了!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暗处扑出,手中兵刃直取宇文渊要害!这些人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专业的杀手!
宇文渊临危不乱,长剑出鞘,在黑暗中划出冷冽的弧光,与数名杀手战在一处。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他虽然武功高强,但对方人数占优,且招招致命,一时间竟被缠住,难以脱身。
更糟糕的是,庄园内的警铃被拉响,更多的护卫正朝这边涌来!
就在宇文渊腹背受敌、情况危急之时,一道青影如同夜鹞般从天而降,手中乌尺挥洒,招式刁钻凌厉,瞬间便放倒了围攻宇文渊的两名杀手,替他打开了一个缺口!
“走!”来人低喝一声,正是慕容汐!
宇文渊来不及多想,与她背靠背,合力向外冲杀。慕容汐的武功路数极其诡异,身法飘忽,那柄乌尺更是神出鬼没,专攻敌人关节穴位,往往一招制敌,效率奇高。两人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默契,硬生生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终于,两人摆脱追兵,逃离了锦绣庄,隐匿在城西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宇文渊背靠冰冷的墙壁,微微喘息着,看着身旁气息依旧平稳的慕容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又是她!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救了他!
“你……”他刚开口,却见慕容汐忽然抬手,用一块带着清冽药香的手帕,轻轻捂住了他的口鼻。
“别说话,有人追来了。”慕容汐低声道,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巷口。
宇文渊下意识地想挣脱,却闻到那手帕上的药香似乎有安神静气的效果,让他因激战而躁动的气血稍稍平复。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以及那专注警戒的侧脸,一时竟忘了动作。
过了一会儿,慕容汐松开手,将手帕收起,淡淡道:“走了。”
宇文渊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没有反抗?他甚至觉得那药香有点好闻?
【该死!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在心里暗骂一句,强行冷下脸来,“今晚之事,你是否该给本王一个解释?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又怎知那里有危险?”
慕容汐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袍,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慵懒:“我说是巧合,王爷信吗?”
宇文渊:“……”他信才有鬼!
“好吧,”慕容汐似乎叹了口气,“在下只是碰巧也去调查锦绣庄,碰巧看到王爷遇险,碰巧出手相助而已。王爷若非要一个理由,那就当是……还王爷当日落鹰峡接应之情吧。”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给宇文渊,“这是上好的金疮药,王爷回去后检查一下,若有伤口,及时敷上。”
宇文渊愣愣地接过瓷瓶,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心头又是一跳。
“另外,”慕容汐看着他,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朦胧,“王爷今夜受了惊吓,这瓶‘安神散’溶于水中服下,有助于安眠。”她又取出一个更小的瓶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宇文渊手里,然后不等他反应,便转身挥了挥手,“夜色已深,在下告辞了。王爷……好生休息。”
话音未落,青影一闪,她便已消失在巷子的尽头,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宇文渊独自站在幽暗的小巷中,手中握着那瓶微凉的金疮药和那瓶所谓的“安神散”,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她手帕上那清冽的药香,以及……她靠近时,身上那股淡淡的、不同于寻常男子的清雅气息。
今晚发生的一切太过戏剧性,让他心绪难平。荣亲王的江南据点,慕容玉的及时出现,并肩作战的默契,还有这……莫名其妙的赠药。
他低头看着那瓶“安神散”,鬼使神差地打开瓶塞闻了闻,气味清淡,似乎并无异常。
【她……应该不会害我吧?】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张带着戏谑笑意的脸,以及那双过于清澈明亮的眼睛。
【宇文渊啊宇文渊,你真是……越陷越深了!】
他握紧药瓶,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混乱,朝着官驿的方向走去。
而此刻,早已回到落脚处的慕容汐,卸下易容,露出清丽的本来面容。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微微上扬。
安神散嘛……自然是货真价实的。
只不过,里面多加了一味能让人……做个好梦的配料而已。
不知道那位嘴硬的王爷,今晚会不会梦到她呢?
嗯,想必,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