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暂歇的禅房,宇文渊立刻屏退了寺中侍奉的小沙弥。门一关上,他强撑的镇定便瞬间瓦解,身体微晃,扶住了桌沿才稳住身形。方才追踪线索时的紧张、发现慈云寺秘密的震惊、以及体内因情绪波动而再次隐隐躁动的毒性交织在一起,让他本就未愈的身体雪上加霜,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慕容汐眸光一凝,迅速上前扶他坐下,指尖看似随意地搭上他的腕脉,眉头微蹙,心道毒性又被引动了?嘴上说着“小姐近日是否未曾好好休息?”她的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以及一丝淡淡的责备。
宇文渊想抽回手,却被她稳稳按住。那微凉的指尖搭在脉门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力,竟让他体内翻涌的气血稍稍平复了些许。他别扭地偏过头,硬邦邦道:“不劳公子费心,旧疾而已。”
“旧疾更需静养。”慕容汐不容置疑地道,另一只手已从袖中滑出一个小巧的针囊,“小姐气血紊乱,虚火上浮,长此以往于身子大有妨碍。若信得过在下,容我为您施上几针,暂可舒缓。”
施针?!宇文渊浑身一僵,猛地看向慕容玉。要他在这人面前褪衣露背?绝无可能!
慕容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小姐放心,只需露出手腕即可。在下虽非杏林国手,于针灸之道也略通一二,定会小心,不会唐突了小姐。”她特意加重了“唐突”二字,听得宇文渊耳根发热,想起之前茶寮那次“拂去糕屑”的“唐突”。
形势比人强。体内愈发明显的不适感让宇文渊别无选择。他咬了咬牙,终究是默许了,将手腕搁在桌上,扭过头去,一副眼不见为净的屈辱模样。
慕容汐眼底笑意更深,却也不再逗他。她敛容静气,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手法娴熟精准地刺入他腕间内关穴。指尖微捻,一丝极细微温和的内力顺着银针缓缓渡入。
宇文渊只觉得一股暖流自腕间涌入,循着手臂经脉上行,所过之处,那阴冷躁动的毒性竟如同遇到克星般,缓缓平复下去,胸口的滞涩感也减轻了不少。他心中惊疑更甚:慕容玉的医术竟精湛至此?这渡入的内力虽细微,却极为纯正柔和,绝非寻常郎中所有!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慕容玉。只见她垂着眼睫,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在禅房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此刻的她,收起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戏谑,竟流露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与可靠。
宇文渊的心跳,又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
【荒谬!他可是男子!】他在心中狠狠告诫自己,再次强行移开视线。
片刻后,慕容汐起针,语气轻松了些:“感觉如何?”
宇文渊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果然松快了许多,连日的疲惫都缓解了不少。他不得不低声道:“多谢公子,好多了。”
“举手之劳。”慕容汐收起针囊,状似无意地道,“小姐这旧疾,根源仍在五脏郁结,气血亏虚。除了静养,或许……也需了却些心事,心绪通畅,自然百病消减。”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
了却心事?是指查清阴谋、解毒保命吗?宇文渊沉默不语。
此时,逐风在门外低声禀报:“小姐,寺中知客僧送来素斋了。”
慕容汐起身:“小姐先用斋饭,稍作歇息。今夜寺中或有法事,想必会喧嚣些,小姐若畏吵,可早些安寝,门户紧闭。”她说着,对宇文渊使了个眼色。
宇文渊立刻明白:她是在提醒他,今夜子时密会之事,让他切勿轻举妄动,安心待在房中。
他点了点头。
慕容汐这才施施然离去。
用过清淡的素斋,宇文渊屏退左右,只留逐风在房内。夜色渐深,寺中果然渐渐安静下来,唯有风声虫鸣。然而这份寂静之下,却潜藏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宇文渊毫无睡意,和衣躺在榻上,耳力运至极致,仔细捕捉着外面的动静。逐风则隐在窗边阴影里,警惕地注视着外面。
子时将至。
果然,一阵极其轻微却整齐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方向正是住持禅院那边!紧接着,是机关开启的沉闷声响,以及压得极低的、语调奇特的话语声——并非中原官话,带着明显的北地腔调!
北狄人!真的来了!
宇文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坐起身,看向逐风。逐风微微点头,示意他也听到了。
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宇文渊想要潜过去一探究竟,但慕容玉的警告和自身此刻的状况让他强行按捺住了。他现在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禅院方向的低语声断断续续,似乎在进行着某种谈判或交易。
约莫半个时辰后,那些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是向北狄人离开的方向。又过了一会儿,一阵极轻的、仿佛夜风吹过瓦片的声音自房顶掠过,朝着北狄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是慕容玉!她竟然跟了上去!
宇文渊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为她担忧起来。对方人多势众,且显然都是高手,她独自一人追踪,太过危险!
但他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禅房中枯等。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就在宇文渊几乎要按捺不住时,窗棂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动。一道青影如烟般掠入室内,正是慕容汐。
她气息微喘,发鬓稍显凌乱,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丝冷冽的锐气。
“如何?”宇文渊立刻低声问。
慕容汐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他们交易了一批东西,用油布包裹,长条状,像是……兵器!而且,我听到他们提及了一个名字——‘南山马场’!还有……三日后,货到清点!”
南山马场!兵部车驾司下属管辖的一个大型马场,主要负责战马驯养和部分军械临时存放!那里竟然也是他们的据点之一?还要交接一批疑似兵器的货物!
这简直是惊天发现!
宇文渊霍然起身,眼中寒光迸射!他终于抓到了对方实质性的尾巴!
然而,慕容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沉:“但我回来的路上,发现寺中巡逻的武僧明显增加了,似乎在搜查什么。恐怕我们今日的行踪,还是引起了对方的警觉。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尽快离开!”
风险与机遇并存!线索近在眼前,但危机也已然逼近!
宇文渊看向慕容汐,只见她神色凝重却不见慌乱,眼神沉稳,仿佛早已料到如此局面。
“好,即刻准备下山。”宇文渊当机立断。
无论前路如何,今夜,他们都已更逼近了那漩涡的中心。而身边这个谜一样的“玉公子”,似乎是他在这迷局中,唯一能抓住的、亦真亦幻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