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王府内,经过慕容汐的紧急施救和那碗汤药,宇文渊在沉睡一天一夜后,终于悠悠转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蚀骨的剧痛已被一种沉重的虚弱感取代,心口依旧闷滞,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般撕心裂肺。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顶帐幔和逐风那张写满担忧与后怕的脸。
“王爷!您终于醒了!”逐风的声音带着哽咽,连忙上前搀扶。
宇文渊艰难地坐起身,只觉得浑身无力,头脑却异常清醒。昏迷前的记忆碎片般涌现——剧烈的疼痛、慕容玉突然的出现、那双搭在他腕间冰凉的手指、还有……那以口渡药时极其短暂却无法忽视的……
他猛地闭上眼,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强行压下那荒谬的回忆,声音沙哑地问道:“慕容玉呢?他怎么会在这里?”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
逐风连忙将昨日情形详细禀报,重点强调了慕容玉如何诊断出“跗骨缠”、如何施针用药、以及留下缓释丹药和寻找“赤阳仙芷”的嘱托,自然略去了某些过于亲密的细节。
宇文渊越听脸色越是沉凝。中毒?跗骨缠?北狄秘毒?慕容玉不仅一眼看穿,还能立刻施救,甚至知道解药所在?她究竟是谁?为何对北狄之事如此了解?
“他可还说了什么?有何异常?”宇文渊追问,目光锐利。
逐风想了想,摇头道:“慕容公子只焦急王爷病情,吩咐完便匆匆离去,并无多言。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只是今早,门房收到一个匿名送来的香囊,说是给‘苏小姐’的安神香方,能凝神静气,助益睡眠。属下检查过,只是普通香料,并无异常。”
“香囊?给苏小姐?”宇文渊蹙眉,“拿来我看。”
逐风呈上一个素雅的锦囊。宇文渊打开,里面是一张写着药材配方的纸笺,字迹清秀陌生,并非慕容玉笔迹。他仔细查看配方:沉香、檀香、乳香、苏合香……确实都是常见的安神之物。
但……等等!苏合香?
宇文渊的目光在“苏合香”三个字上停顿了一下。他猛地想起之前翻阅王府账目时,似乎看到过库房采买苏合香的记录,当时并未在意。刚指出他中毒,今日慕容玉就送来以苏合香为主的安神方?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他立刻下令:“去查!王府近年来所有香料采买的详细账目,尤其是苏合香!经手人、入库记录、使用去向,给本王一一核实清楚!”
逐风虽不明所以,但见王爷神色凝重,立刻领命而去。
宇文渊靠回床头,捏着那张香方,心中疑窦丛生。慕容玉此举是何意?提醒?暗示?这香方莫非暗藏玄机?
他再次仔细审视药方,目光掠过每一味药材及其用量。忽然,他发现“苏合香”的用量被刻意标注得比常规略多一成,而另一味“零陵香”的用量则少了一成。这种微妙的调整,若非精通药理之人,根本不会察觉。
零陵香……性温,但其香气若与某些特定物质混合,反而会令人心浮气躁。而苏合香……能宁神,但若纯度不足或掺入他物……
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脑海。他立刻唤来府中一位信得过的老药师,将香方递给他,吩咐道:“仔细查验这香方,看看如此配比有何深意?尤其是苏合香一项。”
老药师领命,仔细研究后,沉吟道:“回王爷,此方看似寻常,但这苏合香的用量稍多,似乎意在强化其宁神之效,压制某些……可能存在的干扰之气。而零陵香减量,或是为避免其温性与某些未知之物产生勾连。开方之人,像是……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防备?宇文渊心脏猛地一沉!慕容玉不是在给他安神方,而是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他——他日常接触的苏合香可能有问题!所以需要加大剂量来对抗?而那需要避免勾连的“未知之物”,莫非就是“跗骨缠”的引子?
就在这时,逐风匆匆回报,脸色难看:“王爷,查到了!库房近年来采买的苏合香账目确有蹊跷!记录显示采买频繁,但实际入库量与使用量对不上,有相当一部分去向不明!而且,经手人多是长史周谦及其几个心腹!属下已暗中控制周谦,但他矢口否认,只说记录疏忽!”
周谦?!王府长史?!宇文渊眼中瞬间布满寒霜!竟然是他身边之人!
“疏忽?”宇文渊冷笑一声,牵动心口又是一阵闷痛,他强忍着,“给本王仔细搜他的值房和住处!一寸都不要放过!”
命令刚下,另一名暗卫疾步进来,低声禀报:“王爷,长史周谦……在押送途中,咬毒自尽了!”
死了?!宇文渊瞳孔骤缩!灭口!好快的速度!
线索似乎断了。但宇文渊反而更加确定,周谦背后必定还有人!一个能操纵王府长史、使用北狄秘毒、并能及时灭口的可怕对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杀意。慕容玉……她又救了他一次。用这种曲折的方式,既提醒了他,又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她自己的秘密。
那个家伙……到底还知道多少?
他看着手中那张看似普通的香方,仿佛能看到慕容玉写下它时那副算计又带着些许……关切的模样?(他立刻否决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将这张香方,交给可靠的人,按方配制安神香,送入……‘苏小姐’房中。”宇文渊沉声吩咐,决定将计就计,“对外便说,是苏小姐忧心兄长病情,寻来的方子。”
他要看看,这香方是否真的有效,也要看看,那幕后之人得知“苏小姐”突然开始使用能克制幽昙花的安神香时,会作何反应!
接下来的几日,宇文渊对外称病静养,实则暗中布置,严密监控王府内外一切动向,尤其是与周谦有过接触之人。他身体依旧虚弱,“跗骨缠”的毒性虽被暂时压制,但那种生命随时可能流逝的阴影让他变得更加冷厉和警惕。
而“苏小姐”院中日夜燃起的安神香,那清冽沉稳的香气,似乎真的带来了一丝宁神的效果,至少他夜间惊悸的次数减少了。每当闻到那香气,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慕容玉……
这让他更加烦躁。
这日,他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逐风悄然进来,低声道:“王爷,慕容公子递了帖子到‘苏小姐’处,询问小姐是否安好,并……邀小姐三日后前往大相国寺赏秋,说是寺中百年银杏正值金黄,景致极佳,或许能宽慰小姐忧思之情。”
又来了!宇文渊眉头紧锁。他才“病”了几天,慕容玉就又来招惹“苏小姐”?她到底想干什么?是真的关心(他再次否决),还是又想借此传递什么信息?大相国寺……那里有何特殊?
他本能地想拒绝,但想到慕容玉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和可能掌握的线索……
“回复她,”宇文渊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决绝,“‘苏小姐’应下了。”
他倒要看看,慕容玉这次,又布下了怎样的迷局。而他的身体,能否支撑他走下去。
看着窗外萧瑟的秋景,宇文渊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慕容玉,或许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对抗那无形黑手的……盟友?还是更危险的未知?
他握紧了袖中那枚慕容玉留下的缓释丹药,目光沉郁。
草木皆兵,步步惊心。
这场病,或许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