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靖安王府,已是深夜。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宇文渊阴沉不定的脸色。他身上还沾着爆炸现场的灰尘,袖口处甚至被飞溅的木屑划破了一道小口,略显狼狈,却丝毫无损于他那迫人的气势。
凌峰早已备好了热茶和干净的衣物,但宇文渊此刻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他挥退左右,只留下慕容汐在书房内。
门刚关上,宇文渊便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射向那个正悠闲自得地打量着书房布局的罪魁祸首。
“现在,没有外人了。”宇文渊的声音冷得像冰,“慕公子,可以给本王一个……不,是几个解释了吗?”
慕容汐收回打量书架的目光,转身面对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牙痒痒的轻松笑容:“王爷想问什么?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前提是,我愿意回答的——她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后半句。
宇文渊强压着怒火,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第一,赤焰金。你为何一眼便能认出?此物即便在军中,也属机密。”
“王爷忘了,在下略通医术,对金石矿物也稍有涉猎。”慕容汐走到他对面,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曾在某本西域流传过来的残破医书上见过记载,说此物性烈,可入药,亦可杀人。今日一见其色泽与触感,便想了起来。怎么,王爷怀疑在下与西域或北狄有染?”
她反问得理直气壮,倒让宇文渊一时语塞。
“第二,”宇文渊跳过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你如何能确定刘允的随从有问题?仅仅因为他离席?”
“直觉。”慕容汐放下茶杯,耸了耸肩,“或者说,经验。一个人是否心怀鬼胎,眼神、动作总会露出破绽。那位随从,看似低调,但离席时步伐沉稳,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不像是去更衣,倒像是去……交接什么。当然,这只是在下的猜测,做不得准,没想到竟真的撞破了他们的勾当。”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宇文渊知道,这绝非简单的“直觉”或“猜测”能解释的。慕容玉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敏锐得可怕。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宇文渊身体前倾,目光紧紧锁定慕容汐,“那个装置,还有那个假太监,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在御座下方放置赤焰金颗粒,绝非只是为了听个响动!”
慕容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她沉吟片刻,道:“王爷可曾想过,若今日国宴之上,那装置并非在偏僻柴房,而是在太极殿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甚至……是在那坛‘意外’摔碎的酒水里,被某种特定的声音,比如呼延灼那极具穿透力的筚篥声所引爆……会是什么后果?”
宇文渊闻言,瞬间脊背发凉!
若真如此,爆炸发生在宾客云集的太极殿,哪怕威力不如柴房那次集中,也足以造成巨大的恐慌和伤亡!届时,北狄使团在场,大燕皇室和重臣几乎齐聚一堂……引发的动荡将不堪设想!这绝非简单的制造混乱,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图动摇国本的阴谋!
“他们是想……弑君?还是想挑起大燕与北狄的争端?”宇文渊声音干涩。
“或许兼而有之,或许另有目的。”慕容汐眸光深邃,“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在宫中的渗透,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一个兵部车驾司郎中的随从,竟能带着如此危险的物品潜入内宫,并能找到一个废弃柴房作为据点……这绝非一人之力所能及。”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两人心头。
过了许久,宇文渊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之前与何人交换眼神?宴席上,你并非只是安静记录。”
慕容汐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的敏锐,随即笑了笑:“王爷果然明察秋毫。不过是几个……与在下有同样担忧的朋友。大家各自留意,互通消息罢了。毕竟,京城这潭水,一个人可搅不动。”
她不肯透露具体是谁,宇文渊也知道逼问不出。
“今日之事,多谢。”宇文渊忽然道,语气有些生硬,但比起之前的咬牙切齿,已是缓和了许多。无论如何,慕容玉今晚确实帮了他,也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巨大灾难。
慕容汐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再次道谢,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弯起,露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王爷客气了。能为王爷分忧,是在下的荣幸。”
她这笑容少了平日的戏谑,多了几分真诚,在烛光下竟显得格外……动人?宇文渊心头莫名一跳,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你待如何?”他转移话题问道。
慕容汐从袖中取出那块她趁乱藏起的、带着奇特纹路的金属零件,放在书案上:“对方经此一事,定然会更加警惕,线索恐怕更难查找。不过,百密终有一疏。这零件上的纹路,并非中原常见的工艺,倒有些像……西南边境某些部落喜欢使用的图腾标记。”
“西南?”宇文渊拿起那块冰冷的金属,仔细端详上面的扭曲纹路,眉头紧锁。北狄、宫中内应、现在又牵扯到西南?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只是猜测。”慕容汐道,“王爷若想查,或可从这方面入手。西南虽偏远,但矿产丰富,尤其是一些稀有金属……或许与这赤焰金的来源有关。”
她顿了顿,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天知道她那怀里到底能装多少东西)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略显陈旧的羊皮纸,推到宇文渊面前。
“这是什么?”宇文渊没有立刻去拿。
“一份……可能王爷会用得上的地图。”慕容汐神秘地笑了笑,“标注了一些西南边境不太为人知的路径和……有趣的地方。比如,某个据说盛产奇特矿石的山谷。当然,真假难辨,仅供参考。”
宇文渊看着那张羊皮纸,又看看慕容汐,眼神复杂。这家伙,就像个多宝格,总能掏出意想不到的东西。她似乎总是在他陷入僵局时,恰到好处地递出一根稻草,引着他走向更深更远的迷雾。
“你为何要帮本王?”宇文渊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你究竟想要什么?”
慕容汐闻言,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在烛光下拉得修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飘忽,却又异常清晰:
“我想要什么……或许,等王爷查清这一切,自然就会明白了。”
她回过头,对着宇文渊嫣然一笑,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宇文渊看不懂的情绪:“夜深了,王爷今日受惊,又劳心劳力,还是早些歇息吧。在下告辞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身影融入夜色,只留下那缕淡淡的冷冽竹香,和书案上那张神秘的羊皮地图、那块冰冷的金属零件,以及……一个心绪更加纷乱复杂的靖安王。
宇文渊独自坐在书房内,良久,才伸手拿起那张羊皮地图。地图触手细腻,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他缓缓展开,上面用朱砂和墨笔勾勒出崎岖的山脉、蜿蜒的河流,以及一些用特殊符号标记的地点。
他的目光落在西南角一个被朱砂圈出的、名为“陨星谷”的地方旁边,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注解:“疑有赤焰伴生矿”。
赤焰伴生矿……
宇文渊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小字,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慕容玉目的为何,无论前方是陷阱还是机遇,这西南之行,看来是势在必行了。
只是,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完全牵着鼻子走!
他收起地图和零件,吹熄了烛火。
书房陷入黑暗,但宇文渊心中的火焰,却被彻底点燃。新的征程,似乎就要在这暗夜中,悄然开启。而那个名为慕容玉的谜题,也必将随着这征程,一步步揭开她神秘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