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杭城的青石板路上疾驰,车厢内的低气压几乎能凝出水来。宇文渊一把扯下头上繁琐的珠钗步摇,任由青丝披散下来,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只觉得满腔的怒火和羞耻无处宣泄,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心生仰慕”?
慕容玉那个混蛋!他竟敢……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还有那些夫人小姐们暧昧的眼神和低笑……宇文渊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王、爷……”逐风看着主子那黑如锅底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消消气,玉公子她……她可能只是权宜之计,为了帮您解围……”
“权宜之计?!”宇文渊猛地转头,眼神如同冰锥般射向逐风,“她那叫解围?她那是在把本王放在火上烤!”他越想越气,“还有!她怎么会出现在钱府的赏花宴?!一个‘男子’,混迹于女眷之中,成何体统!”
逐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劝。他心里默默吐槽:王爷,您一个真王爷扮女装混进去,好像……也没体统到哪里去啊……
就在宇文渊气得几乎要爆炸时,他混乱的脑海中,却忽然捕捉到了一丝被忽略的细节——就在他被王氏刁难、慕容玉出现吸引走所有人注意力之前,他似乎听到旁边两位夫人低声闲聊时,提到了“沈家”、“月底”、“水路”、“一批要紧的苏绣”要运往北边……
苏绣?运往北边?在这个敏感时期?荣亲王的宠妾娘家是钱家,与沈家关系密切……这“苏绣”,会不会是掩人耳目的说法?
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部分怒火,让他冷静了下来。查案!他差点忘了正事!
“逐风!”宇文渊沉声道,“立刻去查,沈家月底是否有一批货物要通过水路运出,具体时间、船号、目的地,给本王查清楚!”
“是!”逐风精神一振,连忙领命。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夜探的好时机。宇文渊换回夜行衣,决定亲自去沈府探一探虚实,尤其是那位与荣亲王宠妾关系密切的钱老夫人,或许她的房中会有些线索。
然而,沈府经过锦绣庄一事,守卫更加森严,尤其是内院。宇文渊凭借高超的轻功,好不容易避开层层巡逻,摸到了钱老夫人所住院落的主屋房顶。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瓦,向下望去。
屋内烛火通明,钱老夫人并未安寝,而是正与一个心腹嬷嬷低声说着话。
“……那边催得紧,月底那批‘苏绣’务必准时发出,走漕帮的那条线,稳妥些。”
“老夫人放心,都打点好了。只是……听说京城那边风声很紧,靖安王似乎查得很凶,会不会……”
“怕什么?天高皇帝远!再说了,有王爷在京城周旋,还能让火烧到江南来?只要这批货顺利送到北边,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就稳了!”
听到这里,宇文渊心中凛然!果然有鬼!“苏绣”就是暗号!他们月底就要通过漕帮水路将军械运走!
他正想再听听具体细节,脚下却不小心踩碎了一小片松动的瓦片,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谁?!”屋内的钱老夫人和嬷嬷同时惊觉!
宇文渊心中暗叫不好,立刻翻身欲走,但已然迟了!院中瞬间亮起火把,数名护卫朝着房顶围拢过来!
“有刺客!保护老夫人!”
宇文渊被发现了!他不敢恋战,施展轻功,在房顶上疾奔,试图摆脱追兵。但沈府的护卫显然早有准备,而且其中不乏好手,箭矢不断从身后射来,将他逼向院落深处!
眼看就要被合围,宇文渊心急如焚!若是被擒,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座小楼的窗户忽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一道青影探出,对着他低喝:“这边!”
是慕容玉的声音!
宇文渊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身形一折,如同燕子般掠入那扇窗户!
他刚一进入,窗户便立刻关上。慕容汐动作迅速地将一个香囊模样的东西扔出窗外,那香囊落地后散发出浓烈的、类似于女子脂粉的香气,瞬间掩盖了宇文渊留下的些许痕迹。
追兵赶到楼下,只闻到浓郁的脂粉气,以及看到那扇紧闭的、属于府中一位小姐绣楼的窗户,顿时迟疑了起来,不敢贸然闯入。
屋内,宇文渊背靠着墙壁,微微喘息,看着眼前好整以暇的慕容汐。“他”似乎刚沐浴过,长发微湿,披散在肩头,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外面随意罩了件外袍,整个人在昏暗的烛光下,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柔和感?
【停!打住!】宇文渊立刻掐灭这个危险的念头,语气生硬地道:“你怎么在这里?”这可是沈府千金的绣楼!
慕容汐用布巾擦拭着微湿的发梢,语气平淡:“自然是‘慕公子’我,与沈家小姐……嗯,探讨诗词歌赋,不慎忘了时辰,被‘好心’留宿咯。”她眨了眨眼,“倒是王爷,夜探香闺,这癖好……可不太好啊。”
宇文渊被她一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恼羞成怒:“你!本王是来查案!”
“查案查到人家小姐闺房顶上?”慕容汐挑眉,眼神戏谑,“王爷这查案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宇文渊不想跟她斗嘴,压低声音道:“他们月底要通过漕帮水路运走那批‘苏绣’!”
“我知道。”慕容汐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她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宇文渊,“漕帮,青龙堂,船号‘顺风壹佰柒拾叁’,子时出发,目的地是……津口。”
宇文渊接过水杯,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慕容汐抿了口水,微微一笑:“不然王爷以为,我这几日在杭城,真是游山玩水,与那些夫人小姐们闲聊打发时间吗?”
宇文渊看着她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所以,她早就查到了关键信息,甚至可能比他知道得更早、更详细?那她之前在早茶馆、在赏花宴上的种种行为,是伪装?是麻痹对手?还是……另有深意?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问什么。问她为何要帮他?问她到底是谁?似乎都不是时候。
窗外,护卫的搜查声和盘问声渐渐远去,看来是被慕容汐的“脂粉计”暂时糊弄过去了。
慕容汐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了看外面,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王爷还是尽快离开为好。”她回头看了宇文渊一眼,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线索我已经给了王爷,接下来该如何做,想必王爷自有决断。”
宇文渊看着她,烛光在她身后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轮廓,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沉静如水。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个人。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为何要帮本王?”
慕容汐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或许是因为……苏小姐……挺让人‘心生怜惜’的?”
宇文渊:“!!!”
他刚刚升起的那点复杂情绪瞬间被这句话炸得灰飞烟灭!他就知道!这个混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慕、容、玉!”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掐死这个总是有办法惹怒他的家伙!
慕容汐却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心情极好。“开个玩笑,王爷莫怪。”她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快走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宇文渊狠狠瞪了她一眼,知道此地确实不能久留。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推开窗户,身形一闪,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慕容汐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轻轻叹了口气。
“宇文渊啊宇文渊,”她低声自语,“希望这次,你能抓住机会,别再让我……失望了。”
窗外,月色朦胧,杭城的夜,依旧深沉。而一场围绕着那艘“顺风壹佰柒拾叁”号货船的行动,已然在暗流中悄然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