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王府虽闭门,却并非一潭死水。宇文渊强撑病体,于病榻之上遥控指挥。逐风依命,对南山马场擒获的一干人犯日夜不休地进行突审,同时暗中调动力量,顺着车驾司刘主事那条线以及慕容汐留下的“凝香苑”线索继续深挖。
然而,对手的反扑亦来得极快且狠辣。
被擒的马场主管及其心腹,竟在严密封锁的诏狱中相继“暴毙”,仵作查验结果皆是“突发心疾”或“畏罪自尽”,干净利落得令人发指,明显是内部灭口,线索至此硬生生断掉。
与此同时,朝中暗流汹涌。数位御史突然联名上奏,弹劾靖安王宇文渊“办案激进、滥用职权、惊扰地方、以致南山马场无辜商贾蒙受巨大损失”,甚至隐隐影射他“拥兵自重、其心可诛”。奏折写得避重就轻,巧妙地将走私军械的重罪模糊为“办案激进”,将马场主管之死归咎于宇文渊的“逼供”,一时间,竟让不明真相的朝臣对宇文渊生出了几分非议。
更有甚者,兵部武库司一位此前并未进入视线的郎中,突然主动站出来,“坦白”自己曾受已故赵志明胁迫,参与过些许“疏于查验”的小勾当,但坚决否认与北狄走私有关,并将所有罪责尽数推给死无对证的赵志明和李崇,上演了一出丢车保帅的戏码。
显然,幕后的黑手正在疯狂地断尾、混淆视听、甚至反咬一口,试图将水搅浑,将宇文渊拖入舆论泥潭,延缓甚至阻止他继续深查。
逐风将外界消息一一禀报给榻上的宇文渊。
宇文渊听完,苍白的脸上并无过多意外,只是冷笑一声,眼中寒芒更盛:“狗急跳墙了。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证明我们打中了他们的七寸!继续查!他们动得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重点查那个主动投案的武库司郎中,还有那几个上蹿下跳的御史,看看他们背后站着谁!”
“是!”逐风领命,却又忧心道,“王爷,您的身体……”
“死不了。”宇文渊打断他,语气冷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枕边的香囊。慕容玉的药和这香囊,似乎真的有些效果,至少让他在这狂风暴雨般的反扑中,还能保持一丝清明和力气。只是……北狄那边,至今毫无消息。
她……到底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如同野草般疯长,让他心烦意乱。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困局上,沉声道:“对外界的弹劾,不必理会。陛下圣明,自有决断。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铁证,一击毙命!”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北狄境内。
寒风凛冽,黄沙漫天。慕容汐换上了一身北狄牧民的粗布衣袍,脸上做了简单的易容,遮掩了过于出众的容貌,唯独那双清亮的眸子,在风沙中依旧锐利如鹰隼。
她孤身一人,牵着匹瘦削却耐力极佳的沙漠马,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一片荒凉的戈壁滩上。根据她从秘密渠道获取的、耗费巨大代价才得来的王庭圣地地图,以及宇文渊“赞助”的兵部绝密卷宗,她大致确定了“赤阳仙芷”最可能的生长区域——位于北狄王庭圣地深处的一片终年受地热滋养、与外部极寒截然不同的隐秘山谷。
路途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不仅要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还要时刻躲避北狄巡逻队的盘查。北狄王庭近来似乎戒备格外森严,盘查力度大增,仿佛在防备着什么。慕容汐不得不绕远路,走最荒僻难行的区域。
夜间,她找了个背风的沙丘后休息,点燃一小簇篝火,烤着干粮。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沾满风沙却依旧坚毅的侧脸。她从怀中取出那个贴身收藏的、材质特殊的深蓝色碎布条,若有所思。
这布条,是她故意留在宇文渊客房床脚的。以他的性子,一旦发现,必会起疑去查。江南云锦阁的“星纹绡”,专供北狄王室……他查到这一步,应该会对她的身份更加疑惑和警惕了吧?
也好。
慕容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有些复杂的弧度。让他疑着,戒备着,总比……让他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要好。他们本就不是同路人,待此事了结,或许便是分道扬镳之时。
只是……想到那双总是含着恼怒和羞愤,却又在关键时刻流露出信任和依赖的深邃眼眸,她的心弦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也不知京城如今形势如何?他那身子,能否撑住?】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另一个小巧的香囊,里面是她根据师父留下的残缺古方,尝试配置的、能进一步压制“跗骨缠”的更强药散,只是药性猛烈,需得慎用,她本打算找到“赤阳仙芷”后再斟酌使用,如今却有些犹豫是否要设法送回去。
但很快,她便甩开了这丝犹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解药。
她收起布条,拿出那份珍贵的地图,就着火光再次仔细研究起来。地图标注的圣地入口处,守卫极其森严,且有特殊阵法布置,硬闯绝无可能。必须另寻他路。
她的目光落在标注着“死亡流沙区”的一处险地。据卷宗记载,那里流沙遍布,凶兽出没,罕有人至,被视为绝地。但地图边缘有一行极小的、似乎是后来添加的备注:“流沙之下,或有暗河,通幽径?”
慕容汐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险中求胜,或许……唯有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她收起地图,熄灭火堆,重新裹紧衣袍,翻身上马,义无反顾地向着那片被称为“死亡绝地”的流沙区行去。
孤影单骑,毅然决然地投入了茫茫夜色与无尽风沙之中。
身后,是京城的暗流涌动与他的生死未卜。
前方,是龙潭虎穴与渺茫的生机。
而她选择的,是一条最艰难、却也可能是唯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