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慈云寺。
山路蜿蜒,古木参天,钟声悠远。相较于大相国寺的皇家气派,慈云寺更显清幽古朴,香客亦多是虔诚的百姓或寻求清净的文人雅士。
宇文渊再次被迫扮作“苏瑶”,坐在一顶素雅的青呢小轿中,由逐风等扮作的家仆护送着上山。他脸色依旧不太好,但比前几日稍见缓和,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冷郁和……对即将再次面对慕容玉的烦躁。
慕容汐早已在山门处等候。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雨过天青色道袍(并非真正道士服饰,而是文人雅士流行的仿道袍款式),未戴玉冠,只用一根简单的竹簪束发,少了些许平日的风流意气,多了几分出尘的恬淡,倒与这山林古寺的氛围相得益彰。
见到“苏小姐”的轿子,她含笑迎上,姿态自然地从逐风手中接过搀扶的职责:“苏小姐一路辛苦。寺中已备好清净禅房可供休憩。”
宇文渊指尖微僵,却只能任由她扶住自己的手臂,那股清冽的竹叶气息再次萦绕鼻端,让他心跳漏跳半拍的同时,又莫名地安定了些许。他低声道:“有劳公子费心。”
两人并肩踏入寺门,一个清雅出尘,一个弱质纤纤,引得不少香客侧目,低声赞叹好一对璧人。宇文渊耳力极佳,听到那些“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议论,面纱下的脸颊一阵发热,脚下险些一个趔趄。
慕容汐敏锐地察觉,手上微微用力稳住他,侧头低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小姐小心脚下。可是听到什么令人欢喜的话,以至于心神摇曳了?”
宇文渊:“……”他狠狠瞪了慕容玉一眼(可惜再次被面纱削弱),恨不得用目光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来!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慕容汐见好就收,也不再逗他,转而一本正经地介绍起寺中景致和历史,仿佛真是个热心向导。然而,她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寺内各处,尤其在几个看似寻常的扫地僧、知客僧身上略有停留。
宇文渊亦收敛心神,暗中观察。他发现这慈云寺的僧人似乎格外警惕,眼神锐利,步伐沉稳,倒不像是普通僧人,反而隐隐透着行伍之气。难道这寺庙也有问题?
两人各怀心思,先依例去大雄宝殿上了香。跪拜之时,慕容汐看似虔诚闭目,嘴唇却微不可察地翕动,以仅容两人听见的音量道:“寺后有一片塔林,僻静少人,景致却佳。待会儿可去走走。”
宇文渊心中一动,知她必有安排,微微颔首。
上完香,慕容汐便以“带苏小姐游览寺后清幽之地”为由,引着宇文渊向后山塔林走去。越往深处,香客越少,林木愈深,只闻鸟鸣蝉声,更显寂静。
走到一处可俯瞰山下景致的僻静平台,慕容汐停下脚步,折扇指向山下某个方向,语气悠然仿佛赏景:“小姐你看,从此处望去,山坳处那片被白墙环绕、守卫似乎颇为森严的园子,便是昨日与你提过的‘莳花苑’。据说里面奇花异草无数,只可惜不对外开放,无缘得见,真是可惜。”
宇文渊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极目远眺,果然见到一处占地颇广的庄园,高墙耸立,隐约可见其中亭台楼阁,更有不少护卫打扮的人影在墙头巡逻,戒备程度远超寻常私家园圃!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就是这里!
他努力记忆 地形和守卫分布,口中却配合地惋惜道:“确是可惜。如此美景,竟不能亲近。”
慕容汐收回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似是随口道:“说来也怪,这莳花苑平日守卫虽严,但每逢初一十五,似乎都会有几辆运送花肥、泥土的车辆进出,那时守卫查验反倒会松懈些许……许是觉得不会有人对那些污秽之物感兴趣吧。”
初一十五?运送肥料车辆?守卫松懈?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提示!慕容玉是在告诉他潜入调查的最佳时机!
宇文渊猛地转头看向慕容玉,眼神锐利如刀,试图从她含笑的眸子里看出更深层的意图。她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地帮他?甚至不惜透露如此详细的潜入方案?她究竟是谁的人?目的何在?
慕容汐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笑容依旧温润,甚至带着几分无辜:“苏小姐为何这般看着在下?可是觉得这景致太过枯燥?”
就在两人目光交锋、暗流涌动之际,旁边竹林小径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师兄,方才那批新到的‘忘忧香’务必仔细收好,住持师叔特意交代了,要送去……”一个年轻僧人的声音传来。
“嘘!慎言!”另一个较为老成的声音急忙打断,“此地虽僻静,亦不可大意!快走!”
脚步声匆匆远去。
“忘忧香”?!慈云寺也有忘忧香?!而且似乎颇为隐秘!
宇文渊与慕容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凝重。
这慈云寺,果然不简单!它在此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单纯的使用者,还是……也与那阴谋有关?
慕容汐眸光微闪,忽然对宇文渊低声道:“小姐在此稍候片刻,在下去去就回。”说罢,不等宇文渊反应,她身形一晃,便如一片青叶般悄无声息地掠入旁边竹林,追踪那两个僧人而去。
宇文渊心中一紧,想跟上去,又恐自己此刻“弱质女流”的身份暴露武功反而坏事,只能焦灼地在原地等待。山林寂静,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他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慕容汐却迟迟未归。
宇文渊越发不安,正欲冒险去寻找,却见慕容汐的身影又如鬼魅般悄然出现,神色却比方才凝重了许多。
“如何?”宇文渊急忙低声问。
慕容汐摇摇头,目光扫过四周,确定无人后方才极低声道:“香被送进了住持禅院旁的一处密室,守卫极严,我无法靠近。但听那两个僧人隐约提及‘北边来的贵客’、‘今夜子时’等语。”
北边来的贵客?北狄人?今夜子时在慈云寺密会?
宇文渊瞳孔骤缩!这慈云寺竟是他们秘密接头的据点!
“我们必须……”他刚开口,却被慕容汐打断。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慕容汐语气果断,一反平日慵懒,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此地不宜久留。对方戒备森严,我们今日准备不足,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陷入险境。”
她看向宇文渊,眼神深邃:“消息既已到手,便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安全离开。”
宇文渊深知她所言有理,强行压下立刻探查的冲动,点了点头。
慕容汐恢复温文神色,朗声道:“此处风大,小姐身子弱,我们还是先回禅房歇息吧。”说着,再次自然地扶住宇文渊的手臂,转身往回走。
只是这一次,“他”的手掌看似虚扶,实则暗暗用了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脚步也比来时加快了些许。
宇文渊被“他”半扶着前行,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与“他”清瘦外表不符的沉稳力量,听着耳边“他”刻意放缓放柔、仿佛安抚的语调,心中那根因紧张而绷紧的弦,奇异地松动了一丝。
这个慕容玉……关键时刻,竟意外地可靠。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慕容汐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戏谑补充道:“小姐方才……是在担心在下吗?”
宇文渊:“……”
刚刚生出的一丝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他狠狠甩开慕容玉的手(当然没甩开),咬牙低声道:“公子多虑了!苏瑶只是怕被牵连而已!”
慕容汐低低地笑出声来,心情似乎极好。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山路上,一个气得暗咬银牙,一个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而这清幽的古寺之下,暗流已然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