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山的伏天热的发闷,道茗斋门前的知了在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叫,堂口的檀香被热浪烘得格外浓郁,绕着“堂口黑妈妈的神像盘旋。
我正在一楼整理刚画好的黄符,店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吆喝声,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收废品嘞——纸壳子、酒瓶子、旧衣裳嘞——”
这声音耳熟又陌生。东子抬头往门口望,只见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头儿,蹬着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车两边挎着两个竹编大花篓,篓子上还沾着些废纸屑。
老头儿佝偻着背,蹬车的动作格外费劲,每踩一下都要喘口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颧骨往下淌,在蜡黄的脸上冲出两道泥印。
“这不是老张头儿吗?”墨禅也认出来了。
墨禅经常把废纸壳,饮料瓶子攒起来给这个大爷,大爷人很好,每天不管有没有纸盒拿,都会帮墨禅倒掉门口的垃圾。
小区里的大爷大妈也常提起这个收废品的老张,说他价格公道,心肠也好,腿脚不便的人家喊一声,哪怕只卖几个易拉罐,他也乐呵呵爬楼梯上门收。
一个多月了,都没见到他。墨禅和我以为老头不干了呢!
老张头儿好像特意在我门口等我们一样,他看见我出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直不起来,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张大爷,快进来歇歇。”我赶紧上前扶住他,帮他把自行车停在墙角。
墨禅端来一杯凉茶,递到他手里:“您这是咋了?瘦成这样。”
老张头儿喝了大半杯茶,缓过劲儿来,眼眶一红,就开始抹眼泪:“李师傅,王师傅,我这是造了孽啊!”
他眼泪模糊的,说起了这一个多月的遭遇。
老张头儿原本身体还算硬朗,三五天就来小区收一次废品,大伙儿都乐意把废品攒着给他。
可一个多月前,他去旁边一个小区收废品,转了半天没人卖,就拿着铁钩子去翻垃圾桶,想找找酒瓶子、纸壳子。
翻了半天,只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他没细看,以为是普通旧衣服,想着能卖俩钱,就塞进了车筐。
那天转了一天也没收到多少东西,老张头儿回到城郊的老院子,卸完废品才打开那个塑料袋,里面竟是一套花裙子,还有几样廉价的化妆品,口红、粉底样样俱全。
他一个孤老头子,哪用得上这些,随手就扔在了墙角,吃了点东西便睡了。
“可从那天晚上开始,怪事就来了。”老张头儿的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恐惧,“大概半夜十一点多,我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就从床上坐起来了,慢悠悠走到墙角,拿起那套裙子往身上穿。
还对着镜子抹粉底,涂口红,红嘴唇抹得满脸都是,脸涂得煞白。”
他说,穿好裙子、化好妆,自己就会走到院子里,又唱又跳,唱的都是些老二人转片段,咿咿呀呀的,折腾到后半夜才会回到床上躺下。
而这一切,他自己半点记忆都没有。
“刚开始我没当回事,只觉得早上起来累得慌,像是干了一整晚活。
”老张头儿叹了口气,“可没过几天,我就瘦得越来越厉害,浑身没力气,收废品都费劲。
“邻居大哥实在受不了了——我天天晚上又唱又跳,吵得他睡不着。”
“有天晚上他爬院墙喊我,一看见我穿裙子化妆的样子,吓得差点掉下去,说我跟鬼似的。”
邻居的喊声把老张头儿喊醒了。
“我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花裙子,又跑到镜子前一看,当场就吓懵了,赶紧洗掉脸上的妆,脱掉裙子。”
邻居跟他说,这已经持续半个多月了,劝我赶紧找个会看事儿的先生。
“这不我就来您这了。李师傅我这是不是中邪了啊?”
“张大爷你这衣服是哪儿来的?”我问。
“捡的他大爷回答”。
“那您还是抓紧去捡衣服的小区打听一下,看看这衣服到底是谁的?小区近期死没死人?”
第三天老张头天刚亮就来敲门,他抹了把眼泪,“我打听了,那衣服的主人是个男的,有穿女装的癖好,家里人都嫌弃他,他老婆气不过,把这些东西全扔了。
结果那男的想不开,在家上吊自尽了。”
我点燃了三根香,眼前仿佛来到了,那老小区。
这栋房子,位置偏阴,死者怨气又深重,衣服沾染了他的执念和阴气,老张头儿八字身弱,捡回去自然被缠上了。
大爷啊!你打听打听这人坟地在哪?“你去坟前把他这衣服给他烧了,初一十五去烧烧纸。
一个月过去了,这一天张大爷又来了。
“李师傅上次你告诉我的,我都照做了,这一个月倒是没再半夜跳舞了,可总觉得浑身不得劲,睡不安稳,身子也没缓过来。
”老张头儿抓住我的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李师傅,王师傅,我知道你们是有真本事的,你们可得救救我!”
“这是阴灵附物,怨气没彻底化解,你身上还沾着阴邪之气。”墨禅沉声说道,“他生前不被理解,心里憋着怨气,又舍不得自己珍爱的东西,你捡了衣服,相当于给了他依附的契机,他借着你的身子,圆自己没能光明正大穿女装、唱歌的心愿。”
我点点头:“张大爷,您别慌。我们跟您去一趟您家,再去那死者的坟前看看,彻底了了这桩事。”
当下,我们两人收拾好桃木剑、朱砂、黄符、各种法器。又买了香烛、纸钱和供品,跟着老张头儿往他的老院子赶。
老张头儿的院子不大,院墙斑驳,角落里堆着些废品,墙角还有焚烧过的灰烬,是之前烧衣服留下的。
一进院子,一股阴冷之气就扑面而来,和外面的闷热形成鲜明对比,让人浑身发寒。
“先净宅。”墨禅取出三炷香,口中念念有词,此宅有主,敬告四方、 该离则离,该来则往, 宅神归位,闲杂避让, 五谷杂粮,世代供养, 手捧天星五谷丁, 神农赐我百万兵, 弟子今日亲手撒, 撒去五方压煞星,一撒中天藏真龙、时来运转大亨通。
二撒青龙护此宅、财运滚滚福禄来。三撒清除白虎煞、添福添丁耀门庭。四撒朱雀镇名堂、人旺家旺事业昌。五撒玄武坐北斗、龙盘虎踞运千秋。
我用朱砂快速的画了三道符,手持桃木剑,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驱!”将驱邪符贴在院门上,符纸刚贴上,就听见“嘶”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灼烧,院子里的阴冷之气散了些。
”净完宅后,我们三人又赶往城郊的坟地。
那座新坟孤零零地立在荒坡上,杂草丛生,坟前光秃秃的,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老张头儿说,死者家里人还在气头上,下葬时都没怎么打理。
东子在坟前摆上供品,点燃香烛和纸钱。墨禅对着坟前,声音温和却有力:“尘归尘,土归土,阴阳有别,各安其道。
你生前酷爱女装,并非过错,只是不被世人理解,心中积怨。
老张无意冒犯,已将你的衣物归还,今日我们来此,为你诵经祈福,愿你放下执念,往生极乐,莫再纠缠凡尘。”
说完我虚空在坟前画了一道安神符,点燃后默念口诀:“此符安神,愿你心无挂碍,早登极乐。”
纸钱烧得噼啪作响,烟雾袅袅升起,像是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在烟雾中浮现,又慢慢消散。
老张头儿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声音哽咽:“兄弟,对不住,我不该捡你的东西。
你放心,往后没人会笑话你了,愿你一路走好。”
做完这一切,三人往回走。
路上,老张头儿明显感觉身上轻快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点血色。
回到院子里,东子又将镇宅符贴在堂屋正梁上,叮嘱道:“张大爷,这符能保你家宅安宁。
往后千万别再捡来路不明的东西,尤其是衣服、首饰这些贴身物件。
平时多开窗通风,在院里种点艾草、桃树,阳气足了,身子自然就缓过来了。”
老张头儿连连道谢,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的零钱,非要塞给两人。
我推了回去:“举手之劳,您挣钱不容易。好好保重身体,比啥都强。”
离开时,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老张头儿的院子里,驱散了最后一丝阴冷。
老张头儿站在院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用力挥着手,原本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些。
东子回头看了一眼,对墨禅说:“这世上的邪祟,大多源于不被理解的执念。
化解怨气,方能安宁。”
墨禅点点头:“往后可得多提醒大伙儿,路边的东西,尤其是贴身物件,真不能随便捡。
一念之差,就可能惹上大麻烦。”
晚风徐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堂口的檀香依旧袅袅,守护着一方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