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禅独自一人在高速上开了六个小时,雨刮器不知疲倦地左右摆动,却始终刮不干净挡风玻璃上的水雾。就像她此刻的脑子,被一团混沌的情绪裹着,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摔碎茶杯时嵌进去的瓷渣,指尖一碰就疼,可这点疼,远不及心口那片空落落的慌。
导航提示“已到达长春”时,她才发现油箱快空了。拐进加油站,借着便利店暖黄的灯光照镜子,才看见自己眼下青黑得像涂了墨,头发乱得像刚从草堆里钻出来,身上那件米色风衣还沾着路上溅的泥点。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像样的表情,结果牵动了眼角的细纹,倒显得更狼狈了。
哥哥早就在小区门口等着,看见她的车就快步迎上来。“怎么才到?路上没出事吧?墨禅沉默着摇摇头。
晚饭订在一个韩国烤肉店,是哥哥嫂子常来的一家。包厢里,嫂子忙着给她夹肉,小侄女举着刚剥好的橘子凑到她跟前,“姑姑,你好久没来看我了,我画了画给你。”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小麻雀,可墨禅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她的目光总忍不住往包厢外飘,透过门缝,能看见散座区的热闹——
邻桌的年轻夫妻正头挨着头看手机,男人把剥好的虾放进女人碗里,女人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斜前方的一家三口,爸爸正给孩子夹肉妈妈在旁边擦孩子沾了酱汁的嘴角,还有靠墙的那桌老人,老爷爷正给老奶奶烤肉,动作慢却认真,老奶奶眯着眼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
这些画面在墨禅眼里突然变了味。她觉得那些人都是故意的,故意在她面前演这场“阖家欢乐”的戏。
嫂子看出她不对劲,轻声问:“小妹,是不是菜不合胃口?要不再点两个?”墨禅摇摇头,眼泪却突然涌了上来。她赶紧别过脸,假装整理头发,把眼泪蹭在袖口上,只留下一句“我不饿”,就再也没开口。
整顿饭,她只动了三筷子,瓷勺碰着碗沿的声音在满桌热闹里格外刺耳。哥哥一直没说话,只是偶尔给她添水,直到饭后送她回酒店,才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拦住她。
“你这状态,不对。”哥哥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他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烟,却想起墨禅不喜欢烟味,又塞了回去,“是不是仙家的事让你熬不住了?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哥给你找个靠谱的人,把仙家送走,你也能轻松点。”
“我不送,”墨禅突然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台阶上,哥你救救我吧!我现在快要疯了,我不正常。我不想送走老仙,我想把他们救回来,我的老仙被扣了。她把那些日夜折磨她的细节一股脑倒了出来。她把那天上香,耳边有人告诉她,她仙被扣了,快去长春找个中年妇女,只有她能救。
哥哥皱着眉听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墙。他在国企上班,平时不信这些,可看着妹妹眼下的青黑和通红的眼睛,知道她不是在胡说。“你别急,”他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我手下有个老周,老家是磐石的,他以前跟我提过,说那边有个看事的挺厉害,我问问他。”
电话接通后,哥哥三言两语说清了情况,挂了电话就拍了拍墨禅的肩:“老周说那师傅确实靠谱,就在离磐石不远的一个小镇上,明天一早咱就过去。”
第二天五点,天还没亮,哥哥就开着车来接她。车出了长春,越往远走,路边的房子越矮,最后连高楼都看不见了,只剩下成片的玉米地。导航早就没了信号,哥哥凭着老周给的地址,一路问着人往前开。墨禅靠在副驾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心里又慌又盼——慌的是怕找错人,盼的是这次真能救回老仙。
不知开了多久,太阳都升到头顶了,他们才找到那个小镇。镇子不大,一条主街从头走到尾也就十分钟,按照地址,要找的人家在某某小区,居民楼里的一楼。
墨禅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脚下的水泥路坑坑洼洼,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到了门口,她犹豫了半天,才伸出手敲门。
门开的瞬间,她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黑色的劳动服,手里还拿着锅铲子,看见他们,愣了一下才问:“你们找谁?”
是个男人。
墨禅的手心瞬间凉了,老仙明明说要找中年妇女,怎么是个男人?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哥哥看出她的不对劲,赶紧上前一步:“您好,我们是老周介绍来的,找看事的师傅。”
男人哦了一声,突然笑了,往屋里让了让:“你们是找我媳妇吧?她早知道今天有人来,在里屋收拾供桌呢,快进来坐。”
这句话像颗定心丸,“咚”地砸在墨禅心里。她猛地抬头,看见男人身后的屋里,挂着一块红色的布帘,布帘后面隐约能看见供桌的一角,还能闻到淡淡的香火味。悬了一路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却是暖的。
她跟着男人往里走,脚步比刚才稳了些。路过客厅时,看见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着素色的旗袍,笑得温和。男人指着照片说:“这就是我媳妇,她平时不爱出门,一般都在里屋看事。”
布帘被掀开时,一股檀香扑面而来。里屋不大,供台上供着几尊神像,桌子上放着香炉和水果,桌布是深红色的,边角绣着金线。床上坐着一个女人,看见他们进来,就笑着起身:“来了?坐吧,先喝杯茶,慢慢说。”
墨禅坐在椅子上,看着女人温和的眼神,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掉了下来,这次她没躲,任由眼泪砸在裤子上,心里默默念着:老仙,我找到她了,这次,你能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