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坐在自家的炕沿上,明显有点不高兴了,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得“梆梆”响,“福荣你这性子也太犟了”早让你立堂,你答应了又反悔,拖了一天又一天。再这么硬扛着我也帮不了你了,你要实在不愿意给人看病,不如先立个保家仙吧!哪有你们这样的,光想让老仙保你,还不给人吃香火。别说老仙了我都不乐意。就是人你求人办事总得先给点甜头吧?何况你们家到你都三代了,你咋还能这么拧呢?不是你还不相信你们家老仙吧?舅爷话都撂下了,我妈被说的脸都红了,眼泪也含在了眼圈。“舅我不是不想立,我们家现在也没个固定地方,要债的来,弄不好咱么还得躲出去,到时候伺候不到怎么办”舅爷嘴一撇,你这都是借口,你自己不愿意干,总会有一百句借口等着。你家这些年出的事还少么?你这张嘴咋还没被治住呢?”
爸爸听舅爷不乐意了,赶忙抢着说,舅爷咱立。”先立保家仙,等东子大一点就正式给人看病。爸妈和舅爷商量,三天后收拾个屋子单独给仙家供上行不行。舅爷说性,告诫爸妈这三天一定多注意点,这是关键时刻一定别生事端,平平安安啊。
可霉运像是粘在了裤脚上,怎么抖都抖不掉。第二天下午,爸爸推着那辆二八自行车。带东子去县城买东西,一来采买立仙堂用的红布和香烛,二来也想给孩子买点饼干。东子穿着洗的白白的小外套。蹦蹦跳跳跟在旁边,小手时不时去拽爸爸的衣角,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车把,满是期待。
刚出屯子,路过一个土坡,自行车突然“咔啦”一声顿住,链条“哗啦”一下从齿轮上滑下来,拖在地上溅起一串泥点。爸爸皱着眉蹲下身,左手扶住车座稳住车身,右手捡起链条,指尖很快沾了层黑油。“东子,站远点,别碰车轱辘,夹手。”他头也没抬地叮嘱,把链条往飞轮上搭,金属扣刚卡进齿槽,车轮还带着惯性轻轻转了两圈。
六岁的孩子哪懂什么危险,只觉得那转个不停的齿轮像好玩的玩具。他趁爸爸低头调链条的工夫,悄悄凑过去,小手伸得长长的,想摸摸那冰凉的、会动的“小牙齿”。可就在他的食指和中指刚碰到链条的瞬间,车轮突然往前滑了半圈,链条“咔嗒”一声死死绞住了他的手指。
“爸”疼——!”东子的哭声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猛地炸开,带着孩童特有的尖锐和恐慌。爸爸吓得手一抖,赶紧去掰链条,可刚碰到就浑身一僵——东子的两根手指已经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着,指缝里的血混着黑油往外冒,滴在地上很快晕成一小片黑红。他慌得声音都变了调,扯下衣襟胡乱裹住东子的手,抱起孩子就往村里的赤脚医生家跑,那辆自行车歪在路边,链条还挂在齿轮上,在风里轻轻晃着,像个无声的嘲讽。
爸爸的鞋跟在土路上磕出慌乱的声响,怀里的东子像片被风吹得发抖的叶子,小脸煞白,只有嘴唇因为疼而抿成艳红的线。“爸”手、手要掉了……”东子的声音混着哭腔,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爸爸的心都紧一下。
赤脚医生家的木门虚掩着,爸爸没顾上敲门,抬脚就撞了进去,门板“哐当”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擦过他的胳膊。“李大夫!李大夫快救救东子!”他的声音发颤,怀里的东子被这动静惊得一颤,刚压下去的哭声又冒了上来,“哇”地一声,眼泪混着额头上的汗往下淌。
李大夫正坐在炕沿上碾草药,见这阵仗,手里的碾子“当啷”掉在石臼里。他几步跨过来,一把掀开爸爸裹在东子手上的衣襟——那截染透黑红的布一扯开,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东子的食指和中指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弯着,指关节处的皮肤被绞得翻卷,血还在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别动!”李大夫按住爸爸想碰孩子手的动作,声音沉得稳,“骨头折了,得先固定。”他转身从柜里翻出夹板和纱布,又倒了半碗烈酒,往东子手上的伤口周围擦。酒精碰到破损的皮肤,东子猛地一抽,哭声陡然拔高,疼!
爸爸的心像被孩子的哭声攥住,疼得发紧,却只能蹲下身,把脸贴在东子的额头上,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东子乖,忍忍,忍忍就不疼了……爸在呢,爸陪着你。”他的手紧紧握着孩子没受伤的左手,指腹能清晰地感觉到东子因为疼痛而不停的颤抖,眼眶里的热意涌上来,又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慌,更不能哭。
李大夫用夹板小心地固定住东子的手指,纱布一圈圈缠上去,每缠一下,都要问一句“疼得厉害不”。东子咬着嘴唇摇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爸爸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发慌。直到最后打了个结,李大夫才松了口气:“骨头没全断,就是错位得厉害,这半个月别让他动这只手,好好养着。”
爸爸忙不迭地应着,掏遍了口袋才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递过去时手还在抖。他看着东子缠满纱布的手,像看着一团裹着刺的棉花,既怕碰疼了孩子,又恨自己没看好他,喉咙里堵得发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