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搬进南岗那间小房子自立门户后,和兴路11号的老楼里倒清净了不少。妈妈依旧每天守着仙家堂,上午8点开始看事,一天固定接待四五个缘主,不多也不少,像是老仙早有安排。
那时候的出马仙,跟现在不一样。大多是“捆全窍”——老仙上身时,弟马就像断了片,事后啥也记不得。妈妈的规矩也硬:想请老仙看事,先得备上最少半斤白酒,缘主通常都是自己带,妈妈也不挑,带啥喝啥,不是什么名贵的酒,玉泉方瓶、富裕老窖就行。关键是得够度数,我妈的老仙可能就爱喝烈酒,度数不够有时候不来。度数够才能引仙上身。
有次来了个问姻缘的大姐,带了瓶一斤装的高度酒。妈妈没找杯子,拧开瓶盖就往嘴里灌,“咕噜咕噜”几口,瓶底就见了光。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浸湿了衣服她却面不改色,连打个嗝都没有,说话时嘴里也没半点白酒的冲味,仿佛喝下去的不是烈酒,是清水。我站在旁边看着,总觉得稀奇——我是沾不得酒的,一口啤酒都能晕得站不稳,妈妈这酒量,全是老仙给的本事。
现在我给人看事,从来一口酒不喝,反倒对酒有反感。我家老仙只让我抽烟,我妈那时是蒙门喝酒,我是往死了抽烟。也许我不喝酒是因为我们家爱喝酒的那几位老仙,早没了踪影,大概是“打马归山”了。想来也是,时代变了,连看事的规矩都跟着变,哪还有那么多要靠烈酒才能引出来的仙。
妈妈那时候看事,从不定价,全凭缘主赏。有人家里困难,给十块八块,她也收下,照样认真看;遇到做生意的缘主问财运,大多会给五十块,有钱的老板给个几百上千的也有。她从不计较钱多少,缘主把钱只要压上,她连看都不看,一门心思等着老仙上身。
除了看财运、问姻缘,妈妈也帮人看房宅。但她看房宅,跟我媳妇后来学的阳宅风水不一样——媳妇能拿着罗盘,指出哪里犯了“冲煞”,哪里是“财位”,说得明明白白;妈妈却只能看出问题,说不出缘由。有次道外的一个老板找她,说家里总出事,孩子半夜哭,大人睡不好。妈妈喝完酒,老仙上身,只说“你家西屋的墙有问题,得拆了重砌”,老板追问“为啥是西屋”,她却答不上来,只重复“拆了就好”。后来老板真拆了西屋的墙,发现墙里埋着个旧陶罐,扔了以后,家里果然太平了。
每次看完宅,妈妈醒过来,都会问姐夫“刚才老仙说啥了”。姐夫把缘主的反馈学给她听,她也只是点点头,记不住半点细节。供桌上的香燃了又灭,香炉里的香灰积了一层又一层,她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帮人解了一桩又一桩事,从没问过“为什么”,也从没怀疑过老仙的话。
现在想起那些日子,和兴路11号老楼里的檀香、玉泉方瓶的酒香,还有妈妈喝完酒后浑浊的眼神,都像是浸在时光里的老照片,模糊却温暖。那时候的出马仙,没有现在这么多花哨的说法,只有“困全窍”的虔诚,和一份“凭心做事”的简单——妈妈不懂什么大道理,却用最朴素的方式,守着仙堂,也守着一份给缘主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