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烤肉的油脂味和劣质酒精的气息还缠绕在营地污浊的空气里。李奉笑蜷在属于她的那个角落硬纸板上，身下薄毯根本无法隔绝地面的寒气。那15%的稳定性像一道冰冷坚硬的壳，将她与外界那点虚假的喧嚣温暖隔开。
“小炸弹”。
他们这样叫她。带着一种粗糙的、毫不掩饰的利用和惊叹。她修复卡车引擎的那一下，与其说是技术，不如说是一场绝望的赌博，是“斯塔克印记”被死亡危机逼到极致的、不受控的爆发。
他们看不到她指尖被电火花灼出的细小焦痕，看不到她每次用力后那半透明手臂更加清晰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纹理，更看不到她脑海里系统不断闪烁的、关于【存在性稳定性：15%】的冰冷警告。
他们只看到结果。一个有用的、能创造奇迹的结果。
于是她的待遇“提升”了。从清理垃圾，变成了协助老瘸子处理那些堆积如山、大多来自抢劫或废墟淘换的、损坏程度各异的武器和装备。
老瘸子看她的眼神依旧嫌弃，但骂声少了，偶尔甚至会扔给她一块比之前稍大些的黑面包。工具间里有了一个相对固定的、不那么透风的角落给她。
这似乎就是野火团的“善意”——证明你有用，你就能多喘一口气。
李奉笑沉默地接受。她需要这点喘息之机。每天完成系统那可怜的日常任务，积攒着微不足道的积分，像仓鼠囤积过冬的粮，却不知道冬天有多长，这点粮食又能支撑多久。
工具间里充斥着浓重的机油、金属锈蚀和尘土的味道。她蹲在一堆报废的枪械零件中间，手里拿着一把严重变形的脉冲手枪，试图辨认它的型号。老瘸子叼着自卷的烟卷，在一旁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个能量电池的外壳，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粗话。
【物品识别：“锈蚀斑斑的脉冲手枪（‘血齿’制式？）” 【损坏程度：79%】 【可修复性：极低。建议拆解获取可用零件。】
系统的提示冷冰冰地浮现在视野一角。李奉笑放下枪，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台老旧的、屏幕都有裂痕的笔记本电脑。那是老瘸子用来偶尔查阅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残缺不全的武器图纸用的，大部分时间只是个摆设。
【物品识别：“老旧笔记本电脑（战前型号）” 【状态：电池失效，需持续外部供电；主板南桥芯片轻微虚焊；操作系统崩溃。】 【可修复性：低。缺乏备件。】
她移开目光，继续整理零件。这些都不是她需要的。她需要的是……能真正“补充”系统能量的东西。而不是这点靠着日常任务一点点挤出来的积分。
日子在重复的拆解、擦拭、归类中缓慢爬行。营地里的气氛却日渐紧绷。莉娜和那些核心成员外出“打猎”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回来都带着更浓的血腥味和更凝重的神色。缴获的物资里，开始出现一些风格明显不同于“血齿”那种掠夺者、更加精良统一的装备。
李奉笑在一次整理时，捡到了一个从那类装备上脱落的、边缘锐利的黑色肩甲碎片。指尖触碰的瞬间——
【检测到微弱同源能量残留！来源分析：……匹配失败……数据库受损……相似度87%：斯塔克工业极端环境作业服（mark 39 “星升”\/Sub-orbital Suit 衍生技术？）】
斯塔克工业？极端环境作业服？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碎片残留的能量极其微弱，却与她体内的“斯塔克印记”产生了远比那台破烂卡车引擎更清晰、更“高级”的共鸣！
这些装备……和斯塔克工业有关？那些黑色士兵……“公司”的武装……用的是斯塔克的技术？！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以为自己已经逃得够远，却仿佛始终在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科技蛛网边缘挣扎。斯塔克工业这艘她被迫绑定的巨轮，它的阴影无处不在。
她不动声色地将碎片藏进口袋，内心的警报拉到了最高。
几天后的深夜，她被一阵极其压抑的、金属扭曲的呻吟和沉重的喘息声惊醒。
声音来自工具间隔壁，那是瑞斯单独使用的、兼做武器库的小隔间。
她屏住呼吸，悄悄挪到隔板缝隙处。
只见昏黄的灯光下，瑞斯背对着她，上身赤裸。他左侧肩背处，一大片皮肤呈现出极不自然的、与周围血肉格格不入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暗沉色！那金属深深嵌入他的身体，边缘与血肉交界处红肿不堪，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能量泄漏造成的焦黑痕迹！
他正用一把特制的、连接着粗电缆的工具，对准那片金属的边缘，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试图进行某种……焊接？或者说，是痛苦的镇压？
工具尖端亮起刺眼的蓝白色电弧，狠狠灼烧在金属与血肉的交界处！
“呃——！”瑞斯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整个壮硕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汗水如同溪流般从脊背滚落。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
李奉笑猛地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不是普通的伤！那是……某种失败的、强行植入的机械义体？！正在排斥他的身体！而他正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强行维持着它那极不稳定的运行！
【检测到高强度生物能量冲突！非法机械改造排异反应！能量特征：……与“斯塔克工业极端环境作业服”残留能量相似度92%……】
系统的分析让她如坠冰窟。
斯塔克的技术……用在了这种……非人的改造上？！
瑞斯似乎耗尽了力气，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粗重地喘息着，靠在墙上，那片失败的金属义体在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李奉悄无声息地退回到自己的角落，心脏狂跳不止，浑身发冷。
野火团……他们到底在对抗什么？他们自己，又是什么？
第二天，工具间里的气氛更加压抑。老瘸子似乎也知道些什么，变得更加沉默易怒。瑞斯没有出现，据说被莉娜派出去执行“侦察任务”了。
下午，凯拉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紧张的潮红。
“老瘸子！小炸弹！头儿叫你们！大活儿来了！”
指挥棚里烟雾更浓。莉娜站在那张巨大的电子地图前，地图上标注着一个闪烁的红点，位于一片被标记为极度危险的辐射废墟深处。几个核心队员围在旁边，包括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的瑞斯，他换了一件高领的衣服，遮住了颈侧。
“我们找到了‘公司’的一个前哨补给站。”莉娜的机械义眼红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冰冷而决绝，“里面有一台他们还在测试阶段的‘区域能量屏障发生器’。”
她顿了顿，目光重点落在李奉笑身上。
“我们需要那台发生器。下一次‘公司’的清剿队再来，它能给我们争取至少半小时的撤离时间。”
李奉笑的心沉了下去。区域能量屏障发生器？一听就是极其精密的军用级设备！
“但是，”莉娜话锋一转，“那玩意儿被锁死在他们的内部网络上，有自毁程序和物理锁。硬抢，只会得到一堆废铁。”
她的机械义眼牢牢锁定李奉笑。
“老瘸子负责带队拆卸外部结构。你，”她指向李奉笑，“负责搞定它的核心锁和系统屏蔽。凯拉说你能‘修好’任何东西。证明给我看。”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用整个野火团未来的生存压力，砸在她这15%稳定性的肩膀上。
“我……我不懂他们的系统……”李奉笑试图挣扎，声音干涩。
“那就‘感觉’！”莉娜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就像你‘感觉’到怎么弄响那台卡车一样！我们需要那台发生器，小炸弹。这是命令。”
凯拉在一旁，对她投来一个“看好你”的眼神，但那眼神深处，也藏着担忧。
李奉笑闭上了嘴。她知道拒绝的下场。在这个朝不保夕的营地里，失去利用价值就等于死亡。
行动计划粗暴简单：夜间突袭，速战速决。
夜幕降临，两辆经过伪装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驶出营地，冲向那片死亡区域。李奉笑和老瘸子、以及另外几个技术后勤人员挤在后一辆车里，颠簸得她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
前方的辐射废墟如同巨兽的骨骸，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变得浑浊，带着一股甜腻的放射性尘埃味道。
“公司”的前哨站隐藏在一个半塌的巨型冷却塔内部。外围只有零星几个自动防御炮塔，很快被莉娜带领的战斗小组用Emp榴弹瘫痪。
队伍如同幽灵般潜入冷却塔内部。里面别有洞天，银白色的金属走廊与周围破败的水泥结构格格不入，冰冷的灯光照亮着一切，空气里弥漫着无菌室特有的味道。
老瘸子带着人迅速找到目标——一个被厚重防爆玻璃隔开的独立房间，里面矗立着一台约一人高、造型复杂、闪烁着蓝色运行灯的能量发生器。
“就是它！快！动作快！”老瘸子压低声音，开始指挥人手拆卸外部防护罩。
李奉笑被凯拉推到那扇厚重的防爆玻璃门前。门上有一个复杂的电子锁和身份验证终端。
【检测到“斯塔克工业-前沿科技部”标准加密协议（7.2版本）。】 【链接“斯塔克科技印记”（微弱）……权限验证……失败。权限等级不足。】 【尝试破解……需要时间：预计17分钟。警报系统将在3分12秒后触发。】
系统的提示让她头皮发麻！权限不足！破解需要时间远远不够！
“怎么样？能打开吗？”凯拉焦急地问，枪口警惕地指着走廊两端。
李奉笑额头渗出冷汗（虽然很快又因为稳定性问题而变得半透明）。她看着那熟悉的斯塔克工业风格界面，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攥紧了她。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按在冰冷的识别屏上。
体内那“斯塔克印记”再次被激发，与门锁系统产生细微共鸣。
【警告！检测到非法访问尝试！触发二级警报！】 【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120秒！】
刺耳的警报声猛地响彻整个前哨站！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
“该死！他们发现了！”外面传来莉娜的怒吼和骤然爆发的激烈交火声！
“小炸弹！”凯拉惊叫！
防爆玻璃门内部，那台能量发生器上的蓝色运行灯瞬间变成刺目的红色！内部传来某种能量极速汇聚的恐怖嗡鸣！
“它要自爆了！”老瘸子吓得连连后退！
完了！
李奉笑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和那“斯塔克印记”带来的、对同源造物本能的感知混合在一起，让她做出了一个近乎自杀的举动！
她猛地将双手整个按在防爆玻璃上！不是试图破解，而是疯狂地调动那15%的稳定性所能催动的全部力量，连同“斯塔克印记”的共鸣，不管不顾地、逆向地、朝着那台即将自爆的发生器内部灌去！
像一个溺水者，试图用自己的气息吹灭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警告！宿主正在进行高危能量操作！稳定性：14.9%！14.8%！……】
系统的警报尖锐无比！
“呃啊——！”她感觉自己的存在仿佛被扔进了绞肉机！那台发生器自毁程序蕴含的恐怖能量反噬回来，疯狂冲击着她本就脆弱的结构！
但就在这疯狂的、自杀式的能量对冲中——
那台发生器内部，某个基于斯塔克基础架构的底层安全协议，似乎被这极其微弱、却“同源”的异常能量流触发了！
嗡鸣声猛地一滞！
红色的警报灯闪烁了几下，竟然……熄灭了！
运行灯恢复了稳定的蓝色。
自毁程序……中断了？
【……操作成功？（无法解析）……自毁程序已停止。】 【宿主稳定性：14.5%……稳定。】
死寂。
防爆玻璃门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
门外的交火声也恰好停歇。莉娜带着一身硝烟和血迹冲了过来，看到门内安然无恙的发生器和瘫软在门口、几乎完全透明、只剩下一口气的李奉笑，机械义眼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拆！快把它拆下来运走！”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立刻下令。
老瘸子等人如梦初醒，慌忙冲进去拆卸。
凯拉蹲下身，想扶起李奉笑，手指却几乎穿过了她变得虚幻的肩膀。
“小炸弹？！你怎么样？！”
李奉笑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视野模糊一片，只有系统界面上那触目惊心的【14.5%】在不断闪烁。
稳定性……永久性下跌了……
她用差点彻底消散的代价，换来了任务的……成功？
货物被迅速搬上车。车队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弥漫着放射性尘埃的夜色中。
返回的路上，无人说话。车里的气氛沉重得如同铅块。
李奉笑瘫在座椅里，意识在半昏迷状态游离。她能感觉到，莉娜的目光几次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有审视和利用，而是某种……更深沉的、难以形容的震惊和……忌惮？
回到营地，那台珍贵的能量屏障发生器被小心翼翼抬进指挥棚。
李奉笑被凯拉半扶半抱地弄回工具间的角落。
“撑住，小炸弹！你会没事的！”凯拉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塞给她几块能量棒，又匆匆离开，似乎要去汇报情况。
李奉笑蜷缩在黑暗中，感受着那14.5%稳定性带来的、更加深刻的冰冷和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最后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工具间门口。
莉娜独自一人走了进来，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微弱的光。
她沉默地看了李奉笑很久，然后，缓缓蹲下身。
机械义眼冰冷的红光和那只正常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同时注视着她。
“你到底是什么？”莉娜的声音很低，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探究，甚至是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那种力量……不属于这个世界，对吗？”
李奉笑艰难地睁开眼，对上她的目光，说不出话。
莉娜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她伸出手，那冰冷的机械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算是触碰地，碰了一下李奉笑那几乎看不见轮廓的手臂。
“好好活着，‘小炸弹’。”莉娜的声音沙哑，“野火团……需要你。这个世界……也许也需要。”
说完，她站起身，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李奉笑独自躺在冰冷的黑暗里，听着自已经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
她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用几乎无法挽回的损耗为代价。
野火团需要她。这个世界需要她？
她只觉得无比寒冷。
那台静静躺在指挥棚里的斯塔克造物，像一个沉默的纪念碑，标记着她无法逃离的漩涡，和正在一步步走向的、未知的终局。
稳定性，14.5%。
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