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苏沐禾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会回去吗？她能控制吗？
“不知道。”
她诚实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但这份茫然很快就被坚定所取代。她抬起头，迎上母亲担忧的目光，然后又看了一眼身旁沉默却给予她无限支持的周野。
她想留在这里。
这里有失而复得的妈妈，有爱她护她的丈夫，还有那些虽然吵吵闹闹却真心待她的周家人。
这些都是她的亲人。
“未知的事情，想再多也没用，我们应该珍惜现在。”苏沐禾反握住母亲的手，试图安慰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李月和怔怔地看着女儿，是啊，她等了三十年，好不容易才重逢，怎么能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惶恐不安呢？
“是妈糊涂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多年的上位者气场重新回到身上，她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顾行之，“行之，你现在去镇上邮局，给你爸发个电报，就说我在这边找到一个失散多年的故人，要多住一段时间，让他别担心。”
顾行之的身体还僵着，他麻木地点了点头，却忍不住问：“妈，那……要不要告诉爸？关于……沐禾姐的存在？”
这个问题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丝探寻。
李月和的神情温柔下来，提起丈夫，她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你实话实说就行。你爸了解我，我和他的感情，他会理解的。”
那份藏不住的幸福和信任，让苏沐禾看得有些出神。她真为妈妈感到高兴。
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不要也罢。
屋外的气氛也渐渐从震惊中缓和过来。
王秀莲带着两个儿媳妇在厨房里忙活得热火朝天，周正清更是二话不说，骑着自行车就上了一趟镇子，割了好几斤猪肉，还买了两条鱼回来。
这可是亲家母第一次上门！虽然这关系有点离奇，但礼数上绝不能差了。
李月和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看人的眼光何其毒辣。她从屋里出来，看着周野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儿身边，那份小心翼翼的呵护和毫不掩饰的爱意，让她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周野对自家女儿是真心实意的好，她也就放心了。
更让她惊喜的是，这个女婿不仅对女儿好，脑子还格外灵光。
“我听沐禾说，你光凭她和另一个姑娘的描述，就弄出了什么温室大棚？”李月和饶有兴致地看着周野。
周野被丈母娘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就是瞎琢磨的，主要还是沐禾说得清楚。”
“你可别谦虚，这可不是瞎琢磨就能弄出来的东西。”李月和是见过大世面的，她很清楚，这种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的本事，是天赋。
她这个女婿，是个人才。
就在院子里气氛一片祥和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沐禾，我来啦！”
是白念薇。
她提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家里刚寄来的点心和布料。这么长时间，她一直在周家搭伙，早就跟一家人一样了，有什么好东西也习惯第一时间拿过来分享。
她一进院子，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院子里除了周家人，还站着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男人，气质跟这乡下地方格格不入。
“白知青。”
顾行之先开了口，他看到白念薇，原本灰败的脸上总算有了点活气。
白念薇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顾行之。
“顾……顾同志？”她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大过年的，是来执行任务吗？”
顾行之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复杂，他指了指屋子的方向：“不是，我是陪我母亲……一起来找沐禾姐的。”
他的话音刚落，屋门就开了。
苏沐禾和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并肩走了出来。
白念薇的视线落在那个妇人身上，瞬间就呆住了。
那个妇人，眉眼之间，竟和苏沐禾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气质更加沉稳雍容，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之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沐禾看到白念薇，立刻笑着迎了上去，亲昵地拉住她的手，然后对身边的李月和介绍道：“妈，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白念薇，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徒弟。”
介绍完，她又促狭地冲着白念薇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也是咱们顾行之同志的倾慕之人。”
白念薇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这个沐禾姐，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她窘迫地抬头，对上李月和含笑打量的目光，连忙问好：“阿姨好。”
“好，好。”李月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白念薇，越看越满意。
姑娘长得漂亮，眉眼干净，是个好孩子。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李月和拉住白念薇的另一只手，笑着打趣自家儿子，“难怪我们家行之回去之后，跟丢了魂儿似的。”
李月和这句玩笑话，不亚于往平静的湖面扔下了一颗炸雷。
顾行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想反驳，可嘴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确实是丢了魂儿。
自从上次在周家坝见到白念薇，回去之后，她的身影就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这种私密的少年心事，被亲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正主的面直接戳穿，简直是公开处刑。
“妈！你……你别乱说！”顾行之憋了半天，总算挤出几个字，可那底气不足的样子，更像是欲盖弥彰。
白念薇的处境比顾行之好不到哪里去。
她的脸颊热得发烫，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
她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去看任何人的反应，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恨不得地上能立刻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
苏沐禾在一旁看得直想笑，她轻轻碰了碰周野的胳膊，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绝了。
周野回以一个宠溺的笑容，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苏沐禾清了清嗓子，故意火上浇油：“妈，你可别冤枉了咱们行之。我看白知青这么漂亮又能干，别说是行之了，换了谁不都得丢魂儿啊？”
“沐禾姐！”白念薇又羞又急，跺了跺脚。
这一声娇嗔，更是让顾行之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偷偷抬眼去看白念薇，姑娘家脸颊绯红，唇瓣微抿，那娇羞的模样，比山上的花儿还要好看。
李月和是什么人，活了两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她一看两个年轻人的反应，心里就有数了。
她笑呵呵地拉着白念薇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别害羞。阿姨就是觉得你跟我们家行之有缘分，看着就般配。”
这话一出，几乎就是明晃晃地表达了想让白念薇做儿媳妇的意思。
白念薇的心猛地一跳。
若是上一世，听到这样的话，她恐怕会欣喜若狂。
顾行之是什么家庭？父亲是京市的领导，母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自己也是前途无量的军人。能嫁给他，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福气。
可是现在……
白念薇的脑海里，闪过上一世她嫁给宋今安后的种种。
那段婚姻，就是她汲汲营营追求所谓“好归宿”的后果。
被家暴，被磋磨得失去了自我，最后凄惨死去。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她不想再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
这一世，她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她想跟着沐禾姐学本事，想用自己的双手设计出漂亮的衣服，想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而不是成为谁的附庸。
更重要的是，高考的消息就快要下来了。
那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爱情固然美好，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却是奢侈品，甚至是……绊脚石。
想到这里，白念薇原本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迎上了李月和带笑的探询。
她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那张原本羞红的脸蛋，此刻虽然还带着红晕，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和认真。
“阿姨，谢谢您的看重。”白念薇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顾同志是个非常好的人，正直，善良，有担当。”
她先是毫不吝啬地夸赞了顾行之，让顾行之原本忐忑的心一下子飞扬起来。
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那颗飞扬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但是……”白念薇顿了顿，歉意地看了一眼顾行之，然后目光坚定地看向李月和，“我现在……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
“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把人生的希望放在嫁个好人家上面了。”
“是沐禾姐点醒了我，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也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活出精彩。我现在跟着沐禾姐学设计，每天都觉得很充实，很快乐。”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所以，阿姨，真的非常抱歉。我现在只想先做好自己，想看看靠我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一番话说完，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顾行之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怔怔地看着白念薇，心脏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他被拒绝了。
被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可是，他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怼。
因为她说得那么认真，那么坦荡。她说她想靠自己，想考大学，想活出自己的精彩。
那样的她，浑身都在发光。
让他……更加心折。
李月和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她仔细地审视着眼前的女孩，那份惊讶慢慢转为了欣赏。
她本以为这只是个漂亮单纯的小姑娘，没想到，竟有如此的志气和见地。
在这个年代，绝大多数女孩子的终极梦想就是嫁个好男人，相夫教子。能说出“想靠自己活出精彩”这种话的，凤毛麟角。
“好，好孩子。”李月和由衷地赞叹道，“是阿姨想得简单了。你有这样的志气，是好事！阿姨支持你！”
她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对白念薇更加高看了一眼。
苏沐禾更是与有荣焉，她骄傲地挺了挺胸膛，用力地捏了捏白念薇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是她带出来的徒弟！
就在院子里气氛有些微妙的时刻，顾行之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异常坚定。
“没关系，白知青。”
他看着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你有你的追求，我支持你。是我唐突了。”
“如果……如果你以后考上了京市的大学，我们……我们也许会在京市再见的。”
这一番话，既是给了白念薇台阶，也是给了自己一个承诺。
我等你。
我在京市等你。
白念薇的心，被这句话轻轻地撞了一下。
她看着顾行之，那双总是带着些迷茫的眼睛里，此刻满是真诚和尊重。
这一世，她想先做自己。
如果，如果她真的高考成功，他们真的在京市再见……那或许，就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始了。
“都别在院子里傻站着啦！”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帘被猛地掀开，王小兰的大嗓门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开饭啦！亲家母，大哥大嫂，沐禾，快进屋吃饭了！菜都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