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禾张了张嘴,那些决绝的言辞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周野的目光太灼人,像盛夏正午的日头,烫得她心尖都在微微打颤。
“苏沐禾,”他嗓音低哑,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你真就这么狠心?连一点点念想……都不肯给我留?”
她轻轻合上眼。这几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心头那堵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冰墙,竟在不知不觉间,裂开了细密的缝隙,悄然融化。
“周野,”她再度睁开眼时,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清亮与坚定,“我收回昨天的话。三年离婚,不作数了。”
周野的眸子像是瞬间被点燃的星火,骤然亮了起来。他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个他期盼已久的转机。
“只要你不变心,不做对不起我、让我伤心的事,”苏沐禾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却格外郑重,“我就一直做你的妻子。”
她顿了顿,贝齿轻咬下唇,又补上一句带着几分倔强的警告:“但若是你让我难过了……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你再也找不到。”
“不会的!绝对不会!”周野激动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声音因狂喜而带着微颤,“媳妇儿,我疼你、敬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让你有半分难过?”
虽然她没有说出那个“爱”字,但这一句“一直做你的妻子”,已足以让他整颗心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欣喜若狂。
“三弟,该上工了!”门外适时传来大哥周山的催促声。
“快放开,”苏沐禾脸颊微热,轻轻推了推他坚硬的胸膛,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娇软,“该下地了。”
周野笑着朝门外高应了一声,又低头仔细叮嘱,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媳妇儿,你带些零嘴和蒲扇,就在树荫下乘凉,不用你干活。”
这次,苏沐禾没有推辞。既然决定接受这段婚姻,接受他,她便坦然地点了点头,享受起他这份毫不掩饰的偏爱。
她往自己缝制的小布包里装了些炒瓜子、几块饼子,又带上一个本子和一支铅笔。
她换上新做的纯色收腰长裙,还特意戴上一对自制的白色棉布袖套,既防晒又不失清爽雅致。
戴上宽檐草帽,两人并肩出了门。
田埂上,扛着锄头、提着镰刀的村民们络绎不绝。苏沐禾心情颇好地打量着四周充满生机的乡村景象。
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白念薇打扮得格外鲜亮,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周野身上。
苏沐禾眸光微动,心念一转,从小包里摸出一颗珍贵的大白兔奶糖,仔细剥开糖纸,然后踮起脚尖,将那颗乳白色的糖块递到周野唇边。
“周野,”她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刻意却不令人反感的亲昵,“尝尝这个,可甜了。”
周野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漾开层层叠叠的温柔笑意,从善如流地就着她的手含住奶糖,温热的舌尖不经意间掠过她的指尖。
“嗯,”他深深望着她,目光缱绻,“真甜。” 语带双关,意有所指。
苏沐禾耳根一热,却故作镇定地收回手,用余光瞥见白念薇果然僵在不远处,脸色难看。
她唇角不由悄悄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带着些许得意的弧度。
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这般举动实在幼稚得可以,像是争抢玩具的小孩。
可转念一想,周野是她的男人,就算现在感情还不算深厚,那也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凭什么要白白让别人觊觎?
“周野家的,你这裙子真好看!是城里百货大楼买的吧?” 路过几个相熟的小媳妇,忍不住驻足,艳羡地打量着苏沐禾身上的连衣裙。
这款式新颖别致,连村里最讲究的白念薇都没穿过,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
“不是买的,”苏沐禾浅笑回应,声音温和,“是我自己扯了布做的,料子就是供销社里最寻常的那种。”
“自己做的?” 众人皆是一惊,这针脚、这版型,看着比县城裁缝铺的老师傅手艺都不差!
“嗯。”苏沐禾心思活络,这不正是打开局面、融入这里的好机会?她顺势说道:“各位嫂子婶子要是喜欢,以后有需要也可以找我做。价格保证公道,而且量体裁衣,肯定比成衣合身。”
“周野媳妇,你做一件衣裳大概要多少钱?” 一个面相和善的婶子挤上前,热切地问,“我闺女下个月出嫁,正愁嫁衣呢,不知道你会不会做喜服?”
苏沐禾眼睛一亮,这可是送上门的头一桩生意。“自然会做的,婶子。中式的大红嫁衣,或者时兴一点的白色纱裙都行。价格要看衣服的复杂程度和用料,比如我身上这件简单的连衣裙,就按裁缝店的普通加工费收。若是结婚礼服这样需要精工细作、绣花盘扣的,功夫多,价格自然要稍微高些,但肯定比城里便宜不少。”
“太好了!” 那婶子一拍大腿,喜形于色,“我闺女那对象是镇上的工人,姑娘家心思活,普通的看不上,好的成衣又太贵……这下可有着落了!”
“婶子放心,”苏沐禾从容应道,“等下工后,您让妹子来家里一趟,我给她画几个时兴的图样挑挑,保管有她中意的。”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 婶子连声应下,满面春风地走了。
“都聚在这儿干啥呢?抓紧时间上工!” 大队长周正清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被他一吼,围观的人群这才嘻嘻哈哈地散去,还有人不忘回头跟苏沐禾打招呼:“周野家的,下工了我去找你啊!”
“媳妇儿,你就坐这儿歇着,树荫下凉快。” 周野把苏沐禾安顿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细心地将一块平整的石头擦了又擦。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神色认真地叮嘱:“就在这附近转转就好,千万别往那边后山去,听说近来不太太平。”
“知道啦,你放心去吧。” 苏沐禾莞尔一笑,这男人,是真把她当小孩儿疼呢。
周野见她乖乖应下,这才转身拿起镰刀,迈开长腿走向金黄的麦田。
他干活确实是一把好手,动作利落,力气又足,一人能抵两三个。
苏沐禾坐在树下,倒也清闲。她拿出本子和铅笔,既然打算接做衣服的活,总得先画些时新样子给大家参考。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田埂间那个挥汗如雨的高大身影,心念微动,笔尖便在纸上沙沙游走起来。
她画的,是周野劳作的侧影。
“苏沐禾,你就这么干坐着,看着周大哥一个人辛苦?”
白念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在指责一个不相干的懒汉。
苏沐禾笔下未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知道村头的刘奶奶,为啥能活到九十九岁高寿吗?”
白念薇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懵,下意识接话:“……为什么?”
“因为啊,” 苏沐禾这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笑容依旧温和,话语却带着绵里藏针的力道,“她老人家,从来不管闲事。”
“你!” 白念薇瞬间涨红了脸,气得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