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过头顶,王秀莲扛着锄头往家走。她琢磨着中午蒸点玉米面窝头,再熬锅白菜汤。
推开院门的刹那,她却定住了,抬手揉了揉眼睛,疑心是日头太毒晃花了眼。
院里那蹲在地上的,可不就是她那小儿子周野?
村里的小媳妇们背地里都叫他“硬石头”,给他说了几门亲事,都被他搅黄了,还把几个想要追他丫头给吓哭了。
家里人都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可此刻,他手里捏着根枯草根,正对着个小板凳上的女娃笑呢!
王秀莲的目光挪到那女娃身上,心猛地一跳。
这姑娘长得也太俏了!皮肤白得像开春刚挤的羊奶,安静的坐着,倒像株经不得风的兰草。
她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样水灵的人物。前几年下来的知青里最出挑的,往这姑娘跟前一站,也得暗下去三分。
王秀莲心里打鼓:没听说公社要派新知青啊,这是哪来的?
“咳!”她重重咳了一声,院子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和气顿时散了。
周野像被针扎了似的蹦起来,脸瞬间涨红,眼神有些慌:“妈!你回来了!”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像是想把身后的人挡严实些。
苏沐禾被这咳嗽声惊得心头一跳,抬头就撞进一双锐利的眼睛里。
那是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衣裳的中年妇女,面色黝黑,正上下打量着她,眼里满是疑惑。
她赶紧站起身,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努力挤出个温顺的笑:“阿姨好。”
这声“阿姨”,带着城里人的腔调,王秀莲心里更犯嘀咕了。
目光扫过苏沐禾身上穿着的衣服,她瞳孔一缩——这不是她的衣服吗!
她猛地瞪向儿子,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这咋回事?哪来的姑娘?还穿我的衣裳?
周野被母亲瞪得头皮发麻,赶紧解释:“妈,你别多想!她叫苏沐禾,是我昨天在后山救的。摔着头了,啥都不记得,就知道自己名字。我看她一个人在山里可怜,衣裳也被树枝刮破了,才……才先带回来,找了您件旧衣裳给她换上。”
他说得结结巴巴,额角都沁出了细汗。
王秀莲听说是救人,脸色缓了些。还好不是干了啥糊涂事。
她又打量苏沐禾,姑娘眼神干净,带着怯生生的惶恐,倒不像说谎。
她叹了口气:“行了,救人是积德。等你爹回来,看他咋安排。”她男人是大队长,见过些世面,这来历不明的姑娘,是该想法联系家人,还是先安排去知青点,得他拿主意。
周野一听要找爹安排,急了,也顾不上害臊,梗着脖子道:“妈!你不一直催我找媳妇吗?我……我喜欢她!她也答应了!”说完,耳根子红得能滴出血来。
王秀莲心里跟明镜似的,打从进院看见儿子那傻笑,就知道这小子动了心思。
只是……才认识多久?姑娘刚遭了难,脑子还不清醒,别是这混小子趁人之危吧?这念头一冒,她脸色又沉了下来。
她没理儿子,径直走到苏沐禾面前,声音放软了些,眼神却还带着审视:“姑娘,你别怕,跟我说实话,你是咋想的?”她得亲自问清楚,不能让儿子干缺德事。
苏沐禾脑筋一转,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微微低下头,露出段白皙的脖颈,声音带着点羞涩,却说得清楚:“阿姨,周野哥救了我的命。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
说完,还飞快抬眼,含羞带怯地瞟了周野一下,那眼神里的依赖,瞧着倒有几分情意。
就这一眼,周野心里像炸开了烟花,轰的一声,满是说不出的欢喜。他嘴角咧得老大,乐得有些傻气。
王秀莲看着姑娘娇羞的模样,再瞧瞧自家儿子那傻乐呵的劲儿,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没了。
这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配她这愣小子,是他高攀了。
虽说情况有点仓促,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总归是桩好事。
儿子好不容易开窍,看上这么个俊姑娘,她当娘的哪能不依?
“行,等你爹回来,我跟他说。”王秀莲脸上露出笑,算是认了这回事。
快到饭点了,王秀莲转身进了灶房忙活。
院子里又剩下周野和苏沐禾,阳光透过枣树枝叶,洒下一片片光斑,空气里飘着柴火和饭菜的香味。
苏沐禾坐了会儿,只觉得小腹发紧,憋得难受。
她犹豫了半天,终于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旁边劈柴的周野。
“咋了?”周野停下手里的活,回头就见她眉头蹙着,眼神躲闪,满是难为情。
“你们家……卫生间在哪?”苏沐禾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周野愣了下,黝黑的脸上满是茫然:“卫生间?是啥?
苏沐禾脸颊更红了,声音压得更低:“就是……茅房。”
周野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脸上也有些发烫,“哦”了一声,赶紧放下柴刀,“跟我来。”
他领着苏沐禾走到院子最角落,指着一间低矮的土坯小屋,那木门看着都快散架了。
苏沐禾还没走到门口,脚步就钉住了。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粪便发酵和污物腐朽的气息,熏得她胃里直翻腾。
借着门口的光往里瞅了眼,里面又黑又脏,地面泥泞,她隐约能看见白花花的蛆虫在爬,苍蝇嗡嗡地飞。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就算憋死,她也不想进去!
巨大的落差让她脸色瞬间白了,眼眶也跟着红了。
周野看着她僵硬的背影,还有那煞白的脸,纳闷了:“咋不进去?”
被他这么一问,苏沐禾积压的委屈、恐惧,还有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娇惯,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想她苏家大小姐,以前用的卫生间,哪回不是香薰缭绕,马桶洁白如新?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对着这样的茅坑犯难?她金尊玉贵的日子,难道真要埋在这穷地方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肩膀也微微抖着,瞧着可怜极了。
周野彻底慌了神。他怎么也想不到,带她来上个茅房,还能把人惹哭了?这……这是咋了?
“太……太脏了,我……我不想去。”
苏沐禾带着哭腔,声音里满是绝望和嫌弃,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骄纵。
周野看着她哭得抽噎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忽然明白了。
是他考虑不周,城里来的姑娘,还是这么娇滴滴的,哪见过这样的地方?
他想起杂物间里有个旧夜壶,以前是老娘生病时用的,虽然旧了些,但刷洗干净应该能用。
“别哭了,跟我来。”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带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他把苏沐禾带回她暂时住的那间屋,让她在屋里等着,自己转身去了杂物间。
他翻出那个积了灰的陶夜壶,拎到井边,打了冰凉的井水,拿块旧布里里外外使劲擦。
反复冲了好几遍,这才提着还滴着水的夜壶进屋,轻轻放在靠墙的角落。
“我先出去了,”他不敢看苏沐禾带泪的脸,低声道,“好了叫我。”说完,转身带上门,高大的身影就那么沉默地守在门外。
苏沐禾看着地上那个旧夜壶,虽然看着有些年头,却被他冲洗了好几遍。
在这讲究“吃苦耐劳”的年代,她这样的“娇气”,换了旁人,怕是早就被数落了吧?
可他一句埋怨都没有,就这么默默地,用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替她解了难。
她不再犹豫,赶紧解决了内急。
憋了许久的不适散去,心里却涌上股复杂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