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卫生所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梁老的到来像一盏明灯,瞬间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阴霾,大家不约而同地为他让出位置。
梁老没有丝毫犹豫,快步上前蹲下身子。
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健的手迅速而精准地检查着顾行之的伤势。
他先是翻开顾行之的眼皮观察瞳孔,随后搭上他的腕脉,凝神细察片刻后,眉头微微蹙起。
失血过多,元气大伤,但脉象尚未散乱,还有救!梁老沉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抚平了众人心头的焦灼。文宇,准备!
是,爹!梁文宇立即应声。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为父亲担任助手,动作娴熟地打开那个看似破旧却内里整齐的药箱,取出银针、小刀、止血散、干净布条和一罐气味独特的黑色药膏,有条不紊地在一旁摆放整齐。
周家小子,按住他的肩膀和好腿,千万不能让他乱动!梁老指挥道。
周野立即上前,用那双有力的手稳稳固定住顾行之。
梁老又转向胡村医:胡大夫,劳烦你举灯靠近些,务必把伤口照清楚!
胡村医连忙端起煤油灯凑近,虽然双手微微发颤,但仍努力保持着稳定。
梁老取过一把在灯火上灼烧消毒过的小刀,眼神锐利如鹰。
他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取出几根细长的银针,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顾行之腿部的几处穴位。
这是封住周边气血,减少流血和疼痛。他简短地解释道。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聚焦在那狰狞的伤口上。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苏沐禾紧张地攥紧衣角,白念薇更是别过脸去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回头关注。
梁老的手稳如磐石,小刀精准地探入伤口。
即便有银针封穴,在子弹被撬动的瞬间,昏睡中的顾行之身体依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残存的衣物。
然而他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完全清醒,也没有挣扎,展现出军人惊人的意志力。
周野感受到手下肌肉的瞬间紧绷,心中对这素未谋面的军人生出几分敬佩,手下压制的力道更加沉稳。
梁老全神贯注,动作精准迅捷,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雕刻。不过片刻,只听的一声脆响,一枚染血的弹头被他用特制的小镊子取出,落在旁边的搪瓷盘里。
呼——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但梁老的工作远未结束。他迅速清理伤口,撒上厚厚一层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止血散,随后拿起那罐黑色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周围。
这药膏能消炎生肌,促进愈合,是我梁家祖传的方子。他一边涂抹一边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最后,他用干净布条重新将伤口仔细包扎,动作娴熟利落,比胡村医之前的包扎不知专业了多少倍。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带着古老医术特有的韵律感和力量感,看得周围众人目瞪口呆,心中对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备受冷眼的老人,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敬佩之情!
这哪里是下放改造的,分明是位身怀绝技的神医!
梁老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长舒一口气:子弹取出来了,伤口也处理好了。幸好送来得及时,筋腱虽有损伤,但并未完全断裂,好生调养,配合我的药,这条腿……有七成把握能恢复如初。
这番话如同黎明前的曙光,彻底驱散了卫生所内的阴霾!周野看向梁老的目光中满是感激,苏沐禾也松了口气,看向伤者的眼神带着欣慰。
而白念薇更是激动得眼圈发红,望向梁老的目光中盛满了无尽的谢意。
此刻,一直强忍剧痛、在半昏迷中挣扎的顾行之,似乎也感知到危险的解除,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陷入了深度昏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再次看到了那张与母亲极为相似的脸庞。
梁老处理完伤口,又仔细交代了后续注意事项:伤口不能沾水,每日需换药一次。这瓶药粉外敷,这瓶内服,早晚各一次。夜里可能会发热,需要有人时刻留意,用温水擦拭身体降温。
众人认真聆听,白念薇更是将每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
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但呼吸已趋平稳的顾行之,白念薇深吸一口气,对众人说道:这位军人曾经救过我,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你是女孩子,晚上就换我来守夜。梁文宇毛遂自荐,我也懂医术,若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应对。自幼学医的他还没来得大展身手就遭遇流放,但这并不妨碍他怀着一颗医者仁心。
这样也好,就是辛苦你们了!午饭和晚饭我和周野会按时送来。
村卫生室里只剩下白念薇和当值的胡叔。她望着顾行之那张被油彩与血污覆盖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她打来一盆温水,浸湿干净软布,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一点点擦拭他脸上和颈部的污迹。
随着油彩与血污渐渐拭去,顾行之原本的容貌逐渐清晰——那是张年轻英俊却带着坚毅线条的脸庞,即便在昏迷中,眉宇间仍凝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正气。
白念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擦拭的动作越发轻柔。
她按照梁老的嘱咐,不时试探他额头的温度,观察他的呼吸。梁文宇则熟练地帮忙调整伤者的卧姿,确保他呼吸顺畅。
回到周家小院,李翠菊和王小兰已经将饭菜摆上桌。
咦,到饭点了,白知青呢?王小兰好奇地问。
二嫂,白知青在村卫生室照顾一位受伤的军人。我们多留些饭菜,待会儿给她送过去。苏沐禾解释道。
什么?受伤的军人?王秀莲闻声凑近,老三,你受伤了?怎么衣服上都是血?
娘,这不是我的血,是那位受伤军人的。是我发现并把他背去村卫生室的。周野连忙解释。
王秀莲这才松了口气:可吓死我了。那位军人现在情况如何?
这也是其他人都关心的问题。
已经没事了。请了梁老出手,那么严重的枪伤他都能治,还说能恢复如初!苏沐禾的语气中满是钦佩。
这梁老真是个能人!周正清抽着旱烟感叹。
确实,上次他那么几下,小云的胎位就正了。李翠菊也由衷赞叹。
午后,周家坝的村民听说有军人在村里养伤,纷纷自发前来探望。
虽然都被婉拒在卫生所外,但大家还是留下了自家攒的鸡蛋、红糖,还有几位大娘送来了新缝的棉被。
这个平静的小村庄,正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对保卫国家的军人的敬意与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