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造孽哟。丫头,别哭了……我,跟你走一趟吧。”
一个头发凌乱花白的老人探出头来,脸上满是污垢,深刻的皱纹里像是藏着数不清的故事。
苏沐禾和王小兰搀着这位蓬头垢面的老人,脚步匆匆赶回周二狗家。
一进门,就觉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李小云的气息越发微弱,周二狗瘫坐在门口,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王婆和胡村医在一旁直摇头,不住地叹气。
王婆一看见周正清,急忙又催:“大队长,可不能再拖了!得让二狗子赶紧拿主意,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再耗下去,怕是大小都要保不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周二狗身上,他脸上满是痛苦,像在油锅里煎熬。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绝望。
那位老者走到炕边,没有急着动手,先是静静打量李小云的面色苍白,嘴唇黯淡无光,额头的汗珠子像油一样往下滚,这分明是元气大脱的样子。
他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先前的疲惫与沧桑一下子被极致的专注取代,整个人仿佛换了副模样。
他示意旁人都安静,然后慢慢在炕沿坐下,对着气息微弱的李小云,声音温和地说:“女娃娃,别怕,伸出右手来,让老夫瞧瞧。”
李小云已经意识模糊,可求生的本能让她微微动了动手指。
老者一点也不嫌弃她手上的血污,伸出自己三根干瘦却稳得很的手指,精准地轻轻按在李小云右手腕的“寸、关、尺”三处。
他微微闭着眼,屏住呼吸,指腹仔细感受着底下那微弱得几乎摸不到的脉动。
过了一会儿,他眉头轻轻蹙起,低声道:“脉象沉细微弱,几乎快摸不着了,尤其是尺部,这是冲任损伤、气血暴脱的危症……而且还有点涩,说明里头有瘀堵,胞宫收缩没力气,胎元也转不动……”
把完右手,他又仔细切了左手的脉,沉吟片刻,心里已经有了数。
他睁开眼,对紧张的周正清和胡村医言简意赅地说:“产妇气血两亏,胎气乱了,胞宫瘀滞着,胎位不正就是因为气血没力气推动。得先顺气活血,把胎位正过来,稳住元气。”
在众人既紧张又期盼的注视下,老者用仅有的一点清水洗了手。
他的手指虽然干瘦,这时候却好像带着股温热的力量。
他没有直接用力推按,而是先用极轻柔的手法,顺着李小云腿部的三阴交、足三里这些穴位,轻轻点按揉捻,想先把她自身残存的气机动起来。
接着,他把手掌覆在李小云高高隆起的腹部,掌心暖乎乎的,动作像行云流水一般,带着种特别的韵律。
他不是用蛮力往外挤,倒像是在引导,在疏通。
指尖时而像麻雀啄食,时而像抚琴拨弦,顺着特定的经络轻轻推运,嘴里还低低念着穴名:“……至阴转,……胞门开,气血归经,胎元归位……”
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越来越亮。时间在寂静中一点点流逝,慢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突然,他感觉到手下的阻滞感一下子松了,李小云原本散乱无力的宫缩,好像被引动了,变得规律又有力起来。
老者眼里精光一闪,低喝一声:“气到病处了,胎位正了!快!王婆,就趁现在!”
王婆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接手。
胎位正了,气血也重新被调动起来,接下来的过程虽然依旧凶险,可总算有了明确的方向。
在所有人的合力忙活下,伴随着一声极微弱的哭声,孩子终于生下来了!
“生了!生了!是个小子!”王婆激动地喊着,可看着那瘦小的婴儿,喜悦里又掺着浓浓的担忧,“就是……这孩子也太小太弱了……”
老者没走,他仔细查看了婴儿的情况,又给气息微弱的李小云把了脉。
他低声对围过来的周二狗和周正清等人叮嘱:“产妇失血太多,元气伤得厉害,得好好静养,千万不能再动气劳累。我开个方子,尽力帮她下奶调养。”
他又看向襁褓里那微弱的小生命,“这孩子,是从鬼门关里闯出来的。往后可得格外当心,保暖最要紧,一点风寒都受不得。能寻到羊奶最好,寻不到,母亲的奶水就是他唯一的活路,一定要让他多吮吸……”
他借了胡村医的纸笔,就着昏暗的油灯,写下一个药方,字迹苍劲有力,跟他那落魄的样子一点也不相称。
做完这些,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不多留,对着周正清等人微微拱了拱手,就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苏沐禾一直留意着这位救命恩人,见他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心里一热,赶紧追了出去。
在院门外,她追上老者,在他面前站定,然后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老爷爷!谢谢您!真的谢谢您!救了他们母子两条命!”
她下意识想掏钱,可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
她猛然想到,看老者如今的处境,给他钱非但不是帮忙,说不定还会给他惹来灾祸。
老者停下脚步,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他摆了摆手,声音还是那么沙哑:“医者本分,碰上了,就不能不管。快回去吧,照看好产妇和孩子。”
说完,他不再停留,佝偻的身影很快融入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屋里——
“这方子,开得真是妙!”胡村医看着药方赞叹道。
“胡叔,这药……难买吗?”周二狗急忙问。
“不难买,村卫生所都有。”胡村医说,“二狗,你跟我去抓药。”
周二狗赶紧带上钱,跟着胡村医就往外走。
李小云累得只剩一口气,强撑着看向旁边被小心裹着的瘦巴巴的孩子,心里默念:还好,还好她的孩子没事!
“谢……谢!”李小云虚弱地挤出两个字。
“二狗家的,你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王秀莲说,“我们等你二狗回来再走,免得你一个人在家害怕。”
“丫头,好生歇着,我就先走了。”王婆擦了把汗,起身说道。
“王婆,慢走!”李小云轻声应着。
王小兰打了盆水,给李小云擦了擦身上的血渍。
“嫂子,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我和孩子就……”李小云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云妹子,你是不知道,我三弟妹一听说你情况危急,拉着我就往牛棚那边跑,挨个儿找人求告,才把刚才那位老爷子请来。谁也没想到,这老爷子这么能耐,还能把胎位给拨正了!”王小兰想起刚才的情形,还觉得挺神奇。
“谢谢你,沐禾妹子!真没想到,你会为我这样不太熟的人做到这份上。”李小云望着苏沐禾,眼里满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