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冷泽榕走到病床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夏雨汐的脸,脸冰得像块寒玉。
这一碰,却骤然撞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些夜晚猛地翻涌而来。
她在他身下,眼神迷离。
如濒死之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般,紧紧缠着他,彼此滚烫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那些时刻,他感觉自己完全占有了她,一种膨胀到近乎爆裂的满足感,攫住他的全身。
“我的孩子?”
这个念头像一株毒草,骤然从他混乱不堪的记忆废墟中破土,疯长蔓延。
草坪上她那羞涩含笑的模样。
此刻回想,只觉得虚假又刻意。
那些缠绵交欢的时刻,也仿佛是她心怀愧疚的补偿。
而最刺痛他的,仍是那句撕裂一切的“放我走。”
她一直都想逃,并且真的付诸行动了。
这在他偏执的逻辑里,成了无可辩驳的铁证。
一个处心积虑都要从他身边逃离的女人,争吵时又能那样决绝无情。
谁能保证,她不会为了达到目的,转而投向其他男人的怀抱。
甚至,纯粹是为了报复他?
“江瀚霖?还是——别的谁?”
这猜忌如蛀虫,一口一口,将他心底关于她最后的那点美好,啃噬殆尽。
他低头,看向病床上那张惨白脆弱的脸。
目光深处仅剩的挣扎与波动,一点点凝固,冻结。
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又僵硬的怀疑。
一个恶毒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出来。
“这场流产,会不会是她自己设计的?就为了除掉那个“麻烦”?
他猛地抽回手,指尖相互捻了捻,仿佛刚刚触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脸上没有任何遮掩,清清楚楚地掠过一层冰凉的嫌恶。
门外,王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那审视囚犯般的眼神,抽手时毫无掩饰的厌弃。
像有一把刀捅进他的心口,五脏六腑都绞紧了。
看着夏雨汐如被撕碎的娃娃般躺在那,再转向冷泽榕那张写满冷酷与猜忌的脸。
王瑞心中最后一点温度彻底熄灭,冻结成了坚硬的寒冰。
“冷泽榕,是你逼我的。”
他咬紧牙关,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自己能听见,可眼神却已冷得刺骨。
他没在回头多看,那间令人窒息的病房一眼。
转身疾步离开,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而在意识的深渊里挣扎了两天之后,夏雨汐终于找回一丝朦胧的知觉。
眼前的模糊晃动的白光,耳边传来断续而遥远的呼唤。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一片模糊的虚影缓缓聚焦。
终于渐渐看清了,守在病床边的两张脸。
眼睛哭得红肿的囡囡。
还有一脸焦灼,眉头紧锁的小翠。
“姐姐,你醒了。”
囡囡带着浓重的哭腔喊出声。
温热的小手,急切地攥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雨汐姐。”
小翠几乎是扑到床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
别说话,医生特地嘱咐了,你现在需要静养。
不能多说话,也不能乱动。”
夏雨汐觉得全身像被重物碾过,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连呼吸都牵扯着看不见的伤口阵阵发痛。
她望着他们,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想努力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却只引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刺痛。
最终,她只能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目光穿过纤长的睫毛空洞而疲惫,仿佛盛着一整个冬天的荒凉。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穿着白大褂的王瑞,走了进来。
当他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夏雨汐已睁开的双眼时。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强烈的狂喜如潮水般冲上心头。
当下一秒,目光触及她惨白的脸色,以及那双枯井般死寂的眼神。
所有的喜悦瞬间被冻结,碎裂成冰冷的碎屑。
他强行压下在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迈步到床边,动作熟练而专业地检查着一旁的仪器。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她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的如暮色下的海面,暗流汹涌,却只短暂停留了一瞬。
“醒了就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乃至有些疏离,是刻意保持的职业腔调。
“好好休息,一切听医生的,配合治疗。”
话音未落,他已经仓促地转身,脚步又急又快,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病房。
他怕再多停留一秒,就会控制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泄露心里的那个小秘密。
而冷泽榕,自那天走后,就再也没有踏入过医院半步。
他将自己关在顶层冰凉的办公室里,或者回到那座空旷能听见自己回声的大宅。
小翠每天准时的电话汇报,成了他和那个背叛者之间,唯一的畸形而冰冷的连接。
“雨汐姐,今天精神好了点,勉强喝了半碗粥。”
“囡囡给雨汐姐读了一会故事,听着听着她就睡着了。”
“雨汐姐,对着窗外发了一下午呆,一句话也不说——。”
“今天试着下床走了两步,脸上还是白得吓人——。”
小翠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有些遥远而不真实。
当听到“夏雨汐对着窗外坐了好久”时,冷泽榕眼前不受控制,浮现出那个午后的草坪。
她抱着囡囡,阳光在她温柔的侧脸上跳跃着,温柔的刺眼。
但这画面瞬间就被“洗手间那令人作呕的一幕”,和那句斩钉截铁的“放我走”撕得粉碎。
他烦躁地掐断了电话。
“知道了,把人看紧点,别出什么岔子。”
他心里的怨恨与猜忌,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夏雨汐的流产,在冷泽榕扭曲的逻辑里,根本就不是悲剧,而是她出逃的报应,是自作自受。
“逃?这就是代价,这就是背叛我冷泽榕的下场。”
他偏执地认定这场“意外”就是最有效的警告。
现在她所有不该有的念头,以后只能在他划定的笼子里苟活。
他甚至阴暗地想,没了这个“麻烦”对谁都好。
躺在病床上的夏雨汐,身体在药效下缓慢的修复。
一颗心却早已沉入冰封的海底,再也透不进一丝光。
果然,她的死活,她失去的孩子,在他眼里,轻如尘埃。
此刻她还不知道,冷泽榕在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还在幻想着,冷泽榕能给她一丝安慰。
可迟迟不见人,她的幻想逐渐破灭。
天天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配合着医生的治疗。
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对着周遭的一切都是麻木的。
只有偶尔在深夜里。
当止痛药的药效褪去身体的剧痛,心里那片无边无际的荒芜一同袭来时,才会有一滴冰凉的泪,悄无声息地滑过苍白的脸颊,迅速隐没在枕间的黑暗里,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