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泽榕撕开衬衫的刹那,“刺啦——,”一声裂帛之音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裂。
尖刀划破了他紧绷的神经,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那种熟悉的如附骨疽的恐惧,在一次攫住了他的心脏。
雪白的布料按在母亲后背的伤口上,瞬间被洇开。
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渗出,黏腻。腥甜,带着生命流逝的温度。
“妈——,你一定要坚持住——。”
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吓到怀中脆弱的生命。
又像是怕自己一用力,母亲就会像沙粒一样,从指缝里瞬间流失。
他不敢低头看母亲的脸,怕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光在一点点熄灭。
“哗啦!——”
二楼,突然传来玻璃爆炸的声响。
玻璃碎片如刀锋四溅,在冷白的月光下折射出森然的寒光。
众人惊愕地抬头望去。
一个黑影扛着箱子,从二楼的窗口一跃而下。
落地时那身板轻盈得像一缕烟,一眨眼便消失在黑暗的世界。
月光掠过那人脸上的面具,映出诡谲的冷光,像极了大嫂至死都攥着的那一张。
“是暗网的——幽灵。”
母亲的声音虚弱的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刻骨的恨意,惊愕,恐惧。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她的力气已撑不起身体,只能无力地又倒了下去。
“面具是他们的标志。”
冷泽榕看向母亲,原来母亲已查到大哥被害的线索,但她为什么不告知自己。
“你大哥的死和他们有关。”
“咚。”
冷泽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倒灌。
大哥支离破碎的尸体。
大嫂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的面具。
这几年,为了能找到害大哥大嫂的人,他费尽心思。
可就是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原来——。
突然,冷母冰冷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他的血肉里。
“书房——暗格——。”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字都带着血沫,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你爷爷——留下的——。”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无力地垂下,软软地搭在冷泽榕的臂弯里。
“妈——。”
“妈——。”
他嘶吼声撕破了夜的寂静,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野兽。
绝望,愤怒,不甘,所有情绪在胸腔里炸开。
却只能化作一声悲鸣,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
指尖悬在母亲面颊上方颤抖,像是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片刻后,当他触到那片冰冷的肌肤时,某种尖锐的感知,突然刺穿了他的天灵盖。
这具曾经给予他生命的躯体,正在变成一具物体。
母亲爱用的茉莉香水味还萦绕在鼻尖,可皮下流动的温暖已永远停滞。
“先生,先生——。”
沙哑的呼喊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就见保镖小张拖着残破的身躯在爬行。
肠管从捂不住的指缝间溢出,在青石板上托出了一道黏腻的轨迹,
这个刚当上父亲的年轻人,此刻正用眼球爆裂的右眼望着他。
“林沫,他——。”
“他怎么了。”
冷泽榕的声音几乎是哭出来的。
小张的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说话时喉管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嘴里喷溅的血沫里混着内脏的碎片。
“他说——让您——看——抽屉——。”
冷泽榕的视网膜,突然浮现出林沫最后的笑脸。
那个总把“保证完成任务”挂在嘴边的硬汉。
今早还偷偷在他的口袋里塞解酒药,“备用”,现在这句话成了浸透鲜血的遗言。
冷泽榕的眼泪无声滑落。
小张半开的嘴忽地合上,头狠狠砸向青石板,形成一朵人形的血花。
“啊——。”
冷泽榕一声凄厉的悲鸣,吓跑了树上的鸟儿。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红蓝交错的灯光在树影间闪烁着。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进院子时,都被眼前的惨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先救——。”
他的声带像是被砂纸磨过,攥着衬衫下摆的指甲已扣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父亲被抬上担架时,看了他一眼。
医护人员扒开母亲青紫的眼皮,检查瞳孔时。
冷泽榕突然发现她的右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
临终前像递给他的,或者是书房暗格的钥匙。
又或者是没有说完的某个字。
“她中毒了,快拿来抗毒素清。”
针头扎进母亲的静脉时,他错觉得看到母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随即也明白了,这只是尸体在防腐剂作用下的痉挛。
第二辆救护车关门的瞬间,夜风突然卷起地上一张染血的便签纸。
冷泽榕看清那是林沫的字迹,他弯腰拾起。
“7.12监控备份在——。”
后面的字迹被血水晕开,像朵盛开的彼岸花。
冷泽榕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阴雨绵绵的早晨。
大哥灵堂前,林沫也是这样,将一张折板正的便签塞进他的手里。
他打开一看,上面工整地写着。
“我林沫发誓,会用生命守护冷家的每一个人。”
自己就像林沫这个人一样,执着的可爱。
回忆与现实重叠。
冷泽榕突然注意到便签角落,有个模糊的墨点。
那是林沐惯用的标记,每次重要文件他都会在右下角点这么一下。
这个发现让他喉头发紧。
仿佛那个总爱挠着后脑勺,傻笑的大男孩就站在他的眼前。
“你做到了,阿沫。”
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哑得不成调。
便签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硬,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
冷泽榕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林沫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就像母亲临终前,那个未完成的手指。
就像父亲被抬上救护车前,欲言又止的眼神。
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化作了夜风中的尘埃。
远处传来救护车远去的鸣笛,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冷泽榕将便签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近心口的口袋。
那里装着三年前林沫给他的那张便签。
两张纸片隔着衣料相贴,像是完成了一场跨越生死的对话。
“囡囡。”
他忽然想起好久没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