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因沈薇的冒险一搏而赢得的喘息时间,并未能持续太久。如同绷紧的弓弦,短暂的松弛后,是更深的焦虑萦绕在心头——药材,尤其是至关重要的“赤阳果”,依旧杳无音讯。
萧煜的身体在沈薇精妙的调理和自身顽强意志的支撑下,如同久旱的禾苗逢了微雨,勉强维系着一线生机,甚至能在外力搀扶下,极为短暂地坐起片刻。但他经脉间那缕微弱的生机,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被体内残余的、更为顽固的邪毒反扑湮灭。没有“赤阳果”这等至阳至刚的主药来彻底拔除寒毒、激发本源,他所谓的“恢复”不过是无根之木,水中浮萍。
沈薇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沉凝。她试遍了手头所有能用的药材,甚至再次动用了些许虎狼之品,试图以巧妙的配伍模拟“赤阳果”的药性,但效果皆不尽如人意。那黑水邪毒阴寒诡谲,对至阳之物有着近乎本能的渴求与依赖,却又非纯粹的“赤阳果”药力不能彻底瓦解其根基。寻常的温热药物,反而像是往滚油中滴入冷水,只会激起更剧烈的、潜在的反噬。
“还是……没有消息吗?”萧煜靠在垫高的被褥上,看着沈薇又一次清点着所剩无几的药材,声音低哑地问道。连日的昏睡与清醒交替,让他对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但沈薇眉宇间日益加深的刻痕,却比任何滴漏都更清晰地告诉他形势的严峻。
沈薇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一个空了的药瓶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哐”一声轻响,算是回应。地窖内一时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韩青垂首立于一旁,脸上满是愧疚与无力:“属下无能!黑市、药行、甚至一些隐秘的江湖渠道都打听过了,‘赤阳果’生长条件极为苛刻,本就罕见,近几个月更是如同绝迹了一般,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属下怀疑……可能有人提前将市面上的‘赤阳果’都搜刮控住了。”
有人控住了?
沈薇眼中寒光一闪。是靖南王?还是黑塔残余?他们或许猜到了萧煜需要此物疗伤,故而釜底抽薪?
“看来,有人不想让王爷你好得太快。”沈薇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刺骨的凉意。
萧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如水的深邃。“意料之中。”他缓缓道,“既然如此……唯有另寻他途。”他的目光转向沈薇,“你的‘以毒攻毒’之法……”
“不能用第二次。”沈薇断然否定,“你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经脉再也承受不住那种烈性药力的冲击。再来一次,就不是疗伤,是催命。”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这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常规渠道既然走不通,那就只能……走非常规渠道了。”
她的目光投向地窖入口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土层与棺木,望向那座象征着朝廷权威的皇家别苑。
“你想……借助钦差?”萧煜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眉头微蹙,“林太傅虽为钦差,但其立场目的尚未明确,此举无异与虎谋皮。”
“是与虎谋皮,也是驱虎吞狼。”沈薇语气冷静得可怕,“我们缺药,他缺线索,更缺一个能打破目前僵局的突破口。我们手里,除了这半条命,还有什么能拿来做交易的?”
她拿起那枚之前用来“祸水东引”的黑塔令牌的拓印图样——这是她让韩青事先准备好的。“黑塔的核心令牌,‘归源计划’的部分真相,北固山下的亲眼所见,还有……靖南王与黑塔勾结的人证(虽然这个人证目前还下不了床)。这些,够不够换他林太傅动用朝廷的力量,找几颗‘赤阳果’?”
韩青听得心惊肉跳:“沈姑娘,这太冒险了!若林太傅心怀叵测,或者只想利用我们……”
“那就看看,谁利用谁,谁又能从谁身上,榨取更多的价值。”沈薇打断他,眼中闪烁着那种萧煜熟悉的、近乎疯狂的理性光芒,“我们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提前面对追兵。而一旦成功,我们不仅能得到救命的药材,或许还能借朝廷之力,给靖南王和黑塔找点更大的麻烦,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活动和调查时间。”
她看向萧煜,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目前胜算最高的选择。赌不赌?”
萧煜凝视着她,看着她苍白脸上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孤注一掷的疯狂,只有冰冷清晰的算计和一往无前的魄力。他发现自己似乎永远无法真正看透这个女人,她可以在你濒死时倾尽所有施以援手,也可以在下一刻将你作为筹码推上赌桌。但不可否认,在绝境中,她的这种“疯批”理性,往往是唯一能劈开生路的光芒。
沉默了许久,他缓缓吐出一个字:“赌。”
计划定下,执行便是争分夺秒。
如何与林太傅搭上线,且不暴露地窖据点,成了首要难题。直接投书风险太大,容易被半路截获或追踪。
沈薇再次展现了她的“偏锋”思路。她让韩青找来一个曾在钦差行辕外围做过短工、背景干净且急需用钱的泼皮,许以重金,让他去办一件事——不是送信,而是“生病”。
沈薇用几种药材调配出一种能让人短时间内出现类似严重伤寒症状(高烧、畏寒、咳嗽)却不会真正伤及根本的药粉。她让那泼皮服下药粉,然后在其症状发作、意识模糊时,由韩青的人“恰好”发现,并将其“好心”送往距离钦差行辕最近、且恰好有一位与太医院周院判有旧谊的老大夫所在的医馆。
混乱中,一份看似无意夹带在泼皮破烂衣衫内层的、用油布包裹的“求诊记录”和那枚黑塔令牌的拓印图样,“意外”地掉了出来,被那位警觉的老大夫发现。记录上,以潦草却暗含规律的笔迹,简要描述了某种“阴寒邪毒入体,非赤阳果不能解”的疑难症状,并隐晦提及了“北固山”、“黑水”等字眼,以及一个约定的、一次性的联络方式——次日午时,城西土地庙香炉下。
老大夫意识到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立刻通过旧谊将东西秘密转呈给了周院判。周院判一看那拓印的令牌图案和描述的症状,心中大惊,片刻不敢耽搁,直接面见了林太傅。
皇家别苑书房内,林太傅看着那张拓印图样和所谓的“求诊记录”,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
“阴寒邪毒……赤阳果……北固山黑水……”他喃喃自语,眼中精光闪烁,“看来,我们要找的‘老鼠’,不仅还活着,而且……病得不轻,还知道我们缺什么。”
周院判躬身道:“太傅,这症状描述,与北固山残留的邪毒特性极为吻合。对方以此方式联络,显然是有所求,亦有所恃。”
“恃的,无非是他们掌握的那些秘密。”林太傅冷哼一声,“想要赤阳果?可以。但本官,要先看到他们的诚意。”
他看向侍立一旁的冷炎:“按对方约定的方式,回复他们。赤阳果,朝廷有。但要换,需拿出真东西来。明晚子时,地点……由我们定。”
地窖内,韩青通过预留的渠道,拿到了林太傅方面的回复。
“他们答应了,但要求明晚子时,在秦淮河上的一艘画舫见面,地点由他们指定。”韩青禀报道,脸色并不好看,“画舫四面环水,无处可藏,一旦有变,我们……”
“他们当然会防着一手。”沈薇并不意外,“画舫就画舫。我去。”
“不行!”萧煜猛地出声,因激动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太危险!咳咳……林文正老谋深算,画舫之上,必是龙潭虎穴!”
沈薇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咳嗽而微微蜷缩的身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王爷,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谈判需要筹码,也需要能精准评估对方价值和风险的人。你去,能做什么?躺在床上展示你有多虚弱,好让对方压价吗?”
她的话如同冰水,浇熄了萧煜因无力而产生的焦躁。他颓然靠回枕上,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小心。”最终,他只能再次吐出这两个苍白无力的字眼。
沈薇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开始为明晚的会面做准备。她需要的不是武力,而是绝对的冷静、敏锐的观察力,以及……足以让对方投鼠忌器的底牌。
她将那份关于“归源计划”和黑水潭所见所闻的、更为详细的记录整理好,但最关键的部分,依旧握在手中。同时,她让韩青准备了另一种东西——一小瓶浓缩提炼的、来自萧煜伤口处残余的黑水邪毒样本。
“如果谈不拢,”她晃了晃那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液体,眼神冰冷,“我不介意让这位林太傅也亲身体验一下,他们正在追查的‘黑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地窖内,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宛如一个即将步入未知棋局的、孤独而决绝的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