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在缜密的安排下悄然推进。那名被赌债逼得走投无路的差役,在青黛承诺替他还清债务并另付一笔丰厚酬金的诱惑下,几乎没有太多挣扎,便接下了那个装着“逍遥散”的小纸包。
两日后的上午,天色依旧阴沉。城隍庙旁的官仓院子里,十几口大锅支棱着,底下柴火熊熊,锅里翻滚着黑乎乎的药汤,散发出混杂着草药和怪异腥气的味道。几十名面黄肌瘦的百姓在衙役的驱赶下,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等待着领取那碗“救命”的汤药。
户房司吏王德贵腆着微凸的肚子,穿着簇新的官服,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踱着方步前来“视察”。他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看着那些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百姓,眼神深处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这笔“买卖”,做得实在是妙极了。
“王主事,您辛苦了,这边请,茶水已经备好了。”负责现场的小头目点头哈腰地将他引到一旁临时搭建的凉棚下,那里摆着桌椅和茶水。
王德贵大马金刀地坐下,接过差役奉上的茶水,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奉茶的那个差役,手指在茶杯边缘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丝无色无味的粉末已溶入水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王德贵起初还正襟危坐,偶尔训斥几句手下,彰显权威。但渐渐地,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一股莫名的燥热从丹田升起,眼前的景物似乎变得格外鲜明,耳边嘈杂的人声也仿佛隔了一层纱,变得遥远而悦耳。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和兴奋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想要发笑,想要说话。
“嘿嘿……好,好啊……”王德贵忽然咧开嘴,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旁边的衙役和那小头目都有些愕然,面面相觑。
“王主事,您……您没事吧?”小头目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王德贵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音亢奋,“老子好得很!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他挥舞着手臂,指着那些排队领药的百姓,“看看!看看这些蠢货!喝着老子赏给他们的‘神仙汤’,还得对老子感恩戴德!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尖锐而怪异,引得排队的人群都纷纷侧目,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王主事,您慎言……”小头目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想要劝阻。
“慎言?慎什么言?!”王德贵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中央,指着那翻滚的药锅,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横飞,“你们知道这汤里有什么吗?哈哈哈!有黄连!有黄芩!还有……还有他娘的赤焰藤!对!就是赤焰藤!那玩意大补啊!喝下去保管他们浑身发热,死得快!死得快就能早点投胎,省得在这里受苦受难!老子这是在行善积德!懂不懂?!”
赤焰藤?!死得快?!
排队领药的百姓们瞬间哗然!惊恐、愤怒、绝望的情绪如同野火般在人群中蔓延!
“什么?药里有毒?”
“官府是要害死我们啊!”
“怪不得我爹喝了药当晚就没了!”
“丧尽天良啊!”
人群彻底骚动起来,哭喊声、怒骂声、推搡声响成一片。维持秩序的衙役们顿时手忙脚乱,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而王德贵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极致的兴奋和“畅所欲言”的快感中,他指着那小头目和几个心腹差役,继续爆料:“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没少拿好处!‘济民药行’给的孝敬,够你们逛多少次窑子了?刘一手那个老混蛋,开的方子狗屁不通,要不是老子罩着,他早就……”
就在这极度混乱之际,凉棚外,几位原本“恰巧”路过、准备去城隍庙上香的老学究和几位在江临城颇有声望的士绅,恰好“目睹”了这一切。他们听着王德贵那石破天惊的“自白”,一个个气得浑身发抖,面色铁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用拐杖狠狠杵着地面,怒发冲冠,“朗朗乾坤,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徒!视百姓性命如草芥,借疫生财,天理难容!”
“必须立刻禀告知府大人!严惩此獠!”其他士绅也纷纷义愤填膺地附和。
几乎是同时,早已埋伏在附近的阿煜手下,以及韩青安排的暗线,趁着官仓院内一片大乱、守卫松懈之际,如同幽灵般潜入了“济民药行”和“保安堂”,目标明确地寻找着账本和原始药方。
王德贵还在那里手舞足蹈,胡言乱语,直到被几名终于反应过来的、不属于他心腹的衙役强行按住,他才稍稍清醒了一些,但眼中依旧充满了迷幻的色彩,嘴里兀自嘟囔着:“放开我……老子是功臣……老子救了朝廷的钱粮……”
完了。
这是在场所有明眼人心中的共同念头。王德贵完了,“济民药行”和“保安堂”也完了。当众自曝其罪,人证(在场所有百姓和士绅)物证(很快就会被找到的账本)俱全,就算是冯知府,也保不住他!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江临城。官府药汤有毒,官吏借疫谋财害命!民怨如同沸腾的火山,彻底爆发!无数百姓聚集在府衙门前,哭喊震天,要求严惩凶手,给他们一个交代!
冯知府在府衙内焦头烂额,暴跳如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王德贵这个蠢货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自毁长城!为了平息民愤,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他不得不立刻下令,将还在胡言乱语的王德贵收监,查封“济民药行”和“保安堂”,抓捕刘一手等相关人等。
城西小院内,沈薇听着青黛和阿煜带回的最终消息,神色平静,并无多少喜悦。
“王德贵等人已经入狱,冯知府为了撇清自己,肯定会从严从重处理。‘济民药行’的账本和刘一手的原始药方也已到手,证据确凿。”阿煜说道。
沈薇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药汤之害可除。但真正的瘟疫,还在蔓延。”
她走到桌边,桌上铺着她连日来对病原研究的记录和那瓶珍贵的疱液样本。
“根据症状、病程和我的初步检验,这并非天花,也非简单的伤寒。”沈薇语气凝重,指着记录上的几个关键点,“高热、出血倾向(呕血)、皮疹快速演变为脓疱、肝肾损伤迹象……这更像是一种……烈性的出血性痘疹热。传染性极强,死亡率高,且目前……无特效药。”
她抬起头,看向阿煜和青黛,眼中是医者面对未知疾病的沉重与坚定:“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铺开一张江临城的简图,开始部署:
“第一,隔离必须严格执行且更加科学。现有隔离区需要划分出疑似区、确诊区和重症区,防止交叉感染。未发病的密切接触者也需要单独观察。”
“第二,消毒。石灰水泼洒街道、房屋,患者衣物用具煮沸或焚烧。所有接触病患的人员,必须用我特制的药水洗手,佩戴口罩(她用特制棉布制作的简易版本)。”
“第三,对症治疗。虽然无特效药,但我们可以用药物控制高热,用补液(口服盐糖水)防止脱水,用止血药缓解出血,用我配制的消炎药膏处理皮肤溃烂,尽力降低死亡率。”
“第四,寻找病源。如此烈性的瘟疫,必有源头。需要查清最初发病的几个病例,他们接触过什么共同的东西,或者去过什么地方。”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展现出了超越这个时代的防疫理念。
阿煜和青黛肃然领命。他们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硬仗。
“另外,”沈薇沉吟片刻,对阿煜道,“我们需要官方的支持和资源。冯知府现在焦头烂额,为了稳定局面,他很可能愿意配合。你可以让韩青的人,以‘民间义士’或某位‘隐世名医’弟子的名义,向官府提出这些防疫建议,并提供部分药材支援。我们必须在幕后推动这一切。”
她要将现代的防疫知识,借助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推行下去。
随着王德贵的倒台,药汤的阴谋被粉碎,笼罩在江临城上空的一个人为的黑暗被驱散。然而,更加庞大、更加无情的瘟疫阴影,依旧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薇走出房间,望向城西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区域,目光坚定如铁。
瘟疫之名,已然清晰。
而她,必将与之战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