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灰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沈薇和阿煜做了简单的易容,扮作一对进城卖山货、顺道采药的乡下兄妹,带着同样扮作伙计的青黛和两名精干护卫,离开了客栈,朝着传闻中出现疫情的城西方向行去。
越往西走,街景越发破败,空气中弥漫的潮湿霉味里,隐约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酸腐气息。行人神色匆匆,面带忧色,偶尔能看到一些住户门口挂着辟邪的艾草,或是洒着石灰。
根据韩青手下提供的模糊信息,他们找到了一个名为“柳条巷”的贫民聚集区。巷子狭窄逼仄,污水横流,低矮的棚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与城东的繁华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刚靠近巷口,他们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压抑的哭泣声和痛苦的呻吟。几个用粗布蒙住口鼻的衙役,正拦在巷子入口,阻止外人进入,神色紧张而不耐。
“官爷,行行好,让我进去看看吧,我娘还在里面……”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试图哀求,却被衙役粗暴地推开。
“滚开!里面闹时疫,进去就是死!官府自有安排,都回去等着!”衙役厉声呵斥。
沈薇与阿煜交换了一个眼神。官府果然在封锁消息,隔离区域。
他们没有硬闯,而是绕到巷子另一头,找到一处相对低矮、防守松懈的围墙。阿煜观察片刻,确认无人注意,身形如狸猫般敏捷地翻了过去,片刻后,从里面打开了一扇废弃小院的侧门。
一进入巷内,那股酸腐夹杂着血腥和脓液的气味更加浓烈。几乎家家闭户,但透过破损的窗纸和门缝,能看到屋内蜷缩的人影,听到那令人心悸的咳嗽和呻吟。
沈薇示意青黛和护卫在外围警戒,自己则与阿煜快速靠近一户传出剧烈咳嗽声的人家。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昏暗的屋内,土炕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裸露的胸膛和手臂上布满了密集的红色斑疹和水疱,不少水疱已经破裂,流出黄白色的脓液,混合着血丝。他嘴角残留着呕吐物的痕迹,眼神涣散,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正跪在炕边,无助地抹着眼泪。
看到有人进来,妇人吓了一跳,惊恐地看向他们。
“大嫂别怕,我们是路过的大夫,听说这里有人生病,过来看看。”沈薇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大夫?”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但随即又被绝望覆盖,“没用的……官爷说了,这是瘟神降罪,没得治了……隔壁王老五一家,前天就……就都没了……”她说着,又低声啜泣起来。
沈薇没有多言,快步走到炕边,不顾污秽,仔细检查男子的症状。高热、皮疹、水疱、脓疱、呕吐……她戴上特制的鱼鳔手套,翻开男子的眼睑,又查看了他的口腔和舌苔。
“发病多久了?”沈薇沉声问道。
“三……三天前开始发烧,身上起红点子,昨天就开始吐,还带血丝,这身上的泡也越来越吓人……”妇人哽咽着回答。
三天!病程进展极快!沈薇心中一沉。这症状,确实像天花,但又有些细微差别。天花的皮疹通常是离心性分布(头面部、四肢多于躯干),且皮疹演变(斑疹、丘疹、疱疹、脓疱、结痂)有一定顺序。而眼前这病人,皮疹分布更广泛,演变速度也异常快,脓疱期和疱疹期几乎重叠,呕吐带血也更像是某种出血热的表现。
她取出银针,在男子手臂一个完整的水疱处,极其小心地吸取了少许疱液,存入一个消过毒的小瓷瓶内。这是最直接的病原样本。
“官府……官府没派人来看过?或者发放药物?”沈薇一边操作,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
妇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怨愤:“来了……昨天来了几个官差,在巷子口支了大锅,熬了药汤,每人发了一碗。可是……可是我家男人喝了那药,晚上反而吐得更厉害了!我瞧着,隔壁几家喝了药的,好像……好像也没见好,反而……”
药汤?沈薇眼神一凝。官府发放的药汤,反而加重了病情?
“那药汤是什么颜色?什么气味?你还记得吗?”沈薇立刻追问。
妇人努力回忆着:“黑乎乎的……气味挺冲,有点苦,还有点……说不出的腥气。”
沈薇心中疑窦丛生。若真是治疗时疫的方子,多以清热解毒为主,药汤虽苦,但不该有“腥气”。她敏锐地感觉到,这发放的药汤,恐怕有问题!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和衙役的呵斥。
“里面的人出来!谁让你们进来的?!”
阿煜眼神一凛,低声道:“被发现了,走!”
沈薇迅速将一小包自己配制的、具有广谱抗病毒和抗菌效果的药粉塞到妇人手里:“大嫂,这药粉用温水化开,尽量给他灌下去,或许能吊住一口气。记住,别再喝官府的药汤了!”
说完,她与阿煜迅速从后窗翻出,借着棚屋的掩护,快速离开了柳条巷。
回到客栈,沈薇立刻钻进临时布置的工作间,开始检验带回来的疱液样本。她没有显微镜,只能通过一些简单的化学试剂反应和动物实验(用带来的小白鼠)来初步判断。
结果显示,疱液中确实含有强烈的致病因子,小白鼠接触后迅速出现类似症状。但这病原体的特性,与她所知的天花病毒又有差异,似乎更加暴烈。
同时,她让青黛想办法,去弄一点官府发放的药汤回来。
傍晚时分,青黛带回了一小壶药汤,是她花高价从一个偷偷倒卖药汤的地痞那里买来的。
沈薇接过药壶,刚一打开,那股浓烈的、带着怪异腥气的药味就冲了出来。她仔细分辨着其中的成分。
“黄连、黄芩、板蓝根……都是常见的清热解毒药。”沈薇蹙眉,但随即,她的目光凝住了。她用银勺搅动药渣,挑出几片颜色暗红、形状特异的切片。
“这是……赤焰藤?”沈薇拿起那切片,在鼻尖闻了闻,又用小刀刮下一点粉末,放入清水中,水质微微泛起诡异的红光。
“果然是赤焰藤!”沈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此药性极热,大补元气,但用于高热病人,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加速气血燃烧,让人死得更快!难怪喝了药的人病情反而加重!”
阿煜站在一旁,眼神冰冷:“官府发放的药汤里,竟然掺了这东西?是庸医误人,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薇放下药勺,眼中寒光闪烁:“发放统一药汤,本是控制疫情、安抚民心的手段。但若药汤本身就有问题……那这就不是防控,而是谋杀!”
她想起妇人那句“喝了药反而吐得更厉害”,想起巷子里那绝望的死寂,一股怒火在胸中升腾。
无论这赤焰藤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添加,都意味着江临城的这场疫情背后,隐藏着极其黑暗的勾当!官府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查!”沈薇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查这药方的来源,查是谁负责采购和熬制这些药汤!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丧尽天良,视人命如草芥!”
疫情如火,药汤如毒。江临城的迷雾,不仅笼罩在病患身上,更笼罩在这看似救济、实则索命的诡异药汤之中。沈薇知道,她必须尽快揭开这层迷雾,否则,整座江临城,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