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斜斜地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萧煜是在一阵浓郁的药香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篝火,以及架在火上正冒着热气的一个破瓦罐。那股带着苦味的清香正是从那里传来。他动了动,胸口依旧闷痛,但那种灼烧般的高热已经退去,身体虽然虚弱,神志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偏过头,看见沈薇正坐在门口的位置,背对着他,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捣鼓着什么。晨曦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昨夜的狼狈已被整理过的仪容取代,虽然依旧是那身粗布男装,但束起的长发露出了她一截白皙的脖颈。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破庙的剧痛,山洞的追杀,激流中的挣扎,还有昨夜废屋里她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清创,以及那双在火光下专注执着的眼睛……最后,是那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为他擦拭冷汗的手。
“醒了?”
清冷的声音传来,沈薇没有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手里拿着两个洗干净的野果,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
“感觉怎么样?”
萧煜接过果子,触手冰凉,带着山泉洗净后的湿润。他尝试运转了一下内力,虽然依旧滞涩,但已能缓缓流动,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被巨石阻塞。他看向沈薇,目光复杂,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沙哑:“好多了。多谢。”
这两个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真诚。
沈薇挑了挑眉,在他对面坐下,啃了一口自己手中的果子,语气平淡:“不必谢我,你付过诊金了。”她指的是那块金裸子,虽然大部分都留在了镇上,但确实解了燃眉之急。
萧煜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却没有接话。他沉默地吃着果子,甘甜的汁液缓解了喉咙的干渴。他注意到她左臂上包扎的布条,那里隐隐还有血迹渗出。
“你的伤……”
“死不了。”沈薇打断他,三两口吃完果子,拍了拍手,“比你那破胸口好得快多了。”
她站起身,走到火堆旁,用树枝将瓦罐拨弄下来,里面的药汁已经熬得浓稠。她将药汁倒进一个稍微完整些的破碗里,递到萧煜面前。
“喝了。最后一剂,清余毒,固本培元。”
萧煜看着她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的手指,和那碗黑乎乎、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药汁,没有立刻去接。他抬头,直视着沈薇的眼睛:“昨夜……我是否说了什么?”
沈薇动作一顿,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但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意:“说了很多。比如哭着求我别丢下你,还说以后做牛做马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萧煜的脸色瞬间僵硬,耳根竟微微泛红,眼神里闪过一丝窘迫和难以置信。他……他怎么可能……
看着他这副样子,沈薇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那笑声清脆,带着一丝戏谑,在这破败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生动。萧煜愣住,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鲜活的表情。
“骗你的。”沈薇止住笑,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靖王殿下就算快死了,大概也是咬着牙不吭声的。你只是发了噩梦,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胡话而已,我没听清。”
她轻描淡写地将昨夜听到的“父皇”、“七弟”等关键词一带而过。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萧煜看着她清澈坦然的眼眸,心中疑虑稍减,但那份被她戏弄的羞恼却挥之不去。他闷声接过药碗,仰头将那苦涩无比的药汁一饮而尽。强烈的怪味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但他硬是忍住了,只是眉头紧紧皱起。
沈薇满意地看着他喝完,又递过去一个野果:“压一压。”
这一次,萧煜接果子的动作顺畅了许多。
“我们接下来去哪?”他一边吃着果子,一边问道。经过昨夜的生死与共,他潜意识里已经将沈薇视作了可以商议的伙伴。
沈薇走到门口,拨开遮挡的藤蔓,看向外面。“‘影煞’的人吃了亏,暂时应该不会大规模搜山,但小股的追踪不会少。这里不能久留。”她回过头,目光沉静,“我们需要找一个能长期落脚、又能隐匿行踪的地方。我打算往南走,据说那边山村偏僻,民风相对淳朴,适合你养伤,也方便我……赚点盘缠。”
她没有说去江南,那个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萧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南方多山林,易于藏匿。我的伤势,还需多久能恢复基本的行动力?”他必须尽快掌握自保和保护她的能力。
沈薇走回来,示意他伸出手腕,搭上他的脉搏。她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异常稳定。片刻后,她松开手:“毒素已清得七七八八,内伤需要时间调养。外伤……若不再崩裂,五日内可结痂,勉强动用些拳脚。但想恢复你之前的实力,至少需要一个月静养。”
“五日……”萧煜默默计算着,“足够了。我们可以沿着山脉边缘走,避开官道和大的城镇。”
“我也是这么想的。”沈薇表示同意。她拿出之前从杀手身上搜到的那枚信号烟花和令牌,放在地上,“这些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或者,是个麻烦。”
萧煜看着那令牌,眼神一冷:“‘影煞’的玄字令。看来,有人出了大价钱,非要我的命不可。”他拿起那枚信号烟花,在手中掂了掂,“或许,我们可以用它,给追兵指条‘明路’。”
沈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你想祸水东引?”
“或者,制造一个我们已经死了的假象。”萧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属于靖王殿下的智谋和魄力,终于在此刻重新显露峥嵘。“前提是,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葬身之地’。”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冷静与算计。一种名为“默契”的东西,在无声中悄然达成。
“在此之前,”沈薇站起身,开始收拾所剩无几的行囊,“我们需要先填饱肚子,并且,给你弄一身不那么扎眼的行头。”她看了看萧煜身上那件虽然破损、但材质明显不凡的玄色衣袍。
半个时辰后,两人离开了这间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废屋。沈薇用收集来的草药汁液混合泥土,巧妙地掩盖了两人停留过的痕迹。萧煜虽然依旧需要沈薇偶尔搀扶,但已经能够自己稳步行走。
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在林间小道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沈薇走在前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同时不时停下脚步,采摘一些可食用的野菜和菌类,或是辨认具有药用价值的植物。萧煜跟在后面,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听着她偶尔低声解释某种植物的功效,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
这个女子,仿佛是为这种险恶环境而生的。她的知识、她的冷静、她的果决,都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她就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异草,神秘,坚韧,带着刺,却又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彩。
“看什么?”沈薇头也不回,却仿佛能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
“看你。”萧煜坦然承认,声音低沉,“看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沈薇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那你可要跟紧了,靖王殿下。我的本事,多得是。”
她的语气依旧带着疏离,但那句“跟紧了”,却似乎别有深意。
萧煜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地,唇角勾起了一个极浅、却真实的弧度。
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不知为何,看着前方那个纤细却坚定的背影,他心中那份自遇袭以来就一直紧绷的阴霾,似乎被这林间的阳光驱散了些许。
新的征程,开始了。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