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门前的朱漆告示牌,如同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心怀叵测者阻隔在外,却将真正的病患与求索者源源不断地吸引了进来。沈薇那日瞬杀恶徒、惊退黑塔行者的传闻,经过数日的发酵与口耳相传,非但没有让她被视为凶神恶煞,反而在普通民众和一些走投无路的病患心中,塑起了一座“医术通神、不畏强权”的丰碑。
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病症也千奇百怪。有被其他医馆判了“死刑”的肺痨患者,有因陈年旧伤导致肢体萎缩的退伍老卒,有身怀隐疾羞于启齿的深闺妇人,甚至还有因误食毒物而奄奄一息的孩童。
沈薇来者不拒。
她坐诊时,神情永远是那般清冷平静,仿佛世间没有任何疑难杂症能让她动容。望、闻、问、切,她的诊断方式有时与传统郎中大相径庭,她会用自制的听筒仔细倾听患者胸腹的声音,会要求查看患者的排泄物,甚至会询问一些在时人看来极为私密甚至羞耻的问题。
开出的方子也往往惊世骇俗。她敢用大剂量的猛药冲击沉疴,敢用从未听闻的草药配伍,甚至对一些外伤和脓疮,她直接采用清创、缝合之术,那利落的手法、面对血肉模糊面不改色的冷静,让旁观者无不脊背发凉又心生敬畏。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被断定活不过一月的肺痨患者,咳血减轻,面色渐润;
萎缩的肢体在特制的康复器具和药浴配合下,竟慢慢恢复了部分知觉与力量;
深闺妇人的隐疾在几剂汤药和银针调理下悄然痊愈;
濒死的孩童在灌下味道古怪的解毒汤剂后,转危为安……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女神医”之名不胫而走,迅速压过了之前“活阎王”的凶名。每日天不亮,“济世堂”门前便排起了长队,其中不乏从周边城镇慕名而来的百姓。
沈薇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名声冲昏头脑。她严格限定了每日接诊的数量,确保对每个病患都能投入足够的精力。同时,她开始有意识地培养那五名伙计,让他们观摩学习,处理一些简单的病症和外伤,并开始教导他们基础的消毒、护理以及她整理出的部分药材药理知识。
医馆,正按照她的蓝图,一步步走上正轨,成为一个兼具治疗、教学与信息汇聚功能的独特存在。
然而,阳光下的声名鹊起,往往也意味着阴影中的觊觎与算计更深。
靖南王府,书房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压抑。
萧景琰脸色阴沉地看着手中一份关于“济世堂”近日情况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沈薇治愈的几个典型案例以及门前日益兴隆的景象。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将密报摔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连一个毫无内力的女人都对付不了!非但没能把人抓来,反而让她借着这事扬了名!黑塔养你们何用?!”
垂首站在下方的,正是那夜侥幸逃脱的三名黑塔行者之一,此刻他脸色苍白,身上还带着未愈的内伤,闻言更是将头埋得更低:“王爷息怒!那沈薇用毒之术诡谲莫测,防不胜防,而且……而且医馆周围,似乎还有不明高手在暗中保护,属下等实在难以得手……”
“保护?”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是萧煜的人,还是林文正那条老狗的影卫?”
“气息……不像是纯粹的影卫手段,倒更像是军中路子,但又更加诡秘难测。”行者迟疑道。
萧景琰眉头紧锁,来回踱步。硬闯不行,暗杀受阻,那女人又深居简出,几乎从不离开医馆范围,这让他有种无处下口的憋闷感。尤其是,随着“济世堂”名声越来越大,关注那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再想动用非常手段,风险也成倍增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萧景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动不了她,那就从别处下手!‘将星源血’……必须尽快到手!”
他转向身旁的心腹幕僚,压低声音:“我们之前盯上的那几个目标,情况如何?”
幕僚连忙上前:“回王爷,北营的刘副将近日会返乡探亲,路线已经摸清。西郊大营的李校尉好赌,欠下了巨额赌债,我们的人已经接触上了。只是……只是这两人虽也算勇武,但比起煜亲王,其‘将星’气运恐怕……”
“聊胜于无!”萧景琰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病态的焦躁,“先用他们的血试试!若能引动‘圣塔’反应最好,若不能……至少也能补充‘黑水’的消耗!至于萧煜……”他目光阴鸷地望向西山别苑的方向,“本王就不信,他能一辈子龟缩不出!”
西山别苑,东院实验室。
沈薇刚刚结束了对黑水样本新一轮的测试。她发现,极度低温可以暂时抑制黑水的活性,使其变得如同黑色的冰晶,但一旦恢复常温,其活性甚至会短暂地变得更强。而强烈的阳光暴晒,则能缓慢地使其中的诡异能量衰减,但过程极其缓慢。
这些发现意义有限,但她并不气馁。科学研究本就是在无数次失败中寻找那一点微光的历程。
她洗净手,脱下防护,正准备去前厅看看,萧煜却在韩青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萧煜的气色已大为好转,虽然内力依旧只恢复了两三成,但行动已无大碍,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与战场淬炼出的锐气,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目光扫过实验室内那些奇特的器皿和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纸笺,最后落在沈薇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的脸上。
“看来,沈大夫这‘济世堂’,比本王预想的还要热闹。”萧煜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听不出情绪的调侃。
沈薇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整理着桌案:“王爷今日气色不错,看来是闲不住了。”
萧煜走到桌边,拿起一张记录着黑水特性的纸笺看了看,眉头微蹙:“这东西,当真如此棘手?”
“比想象的更麻烦。”沈薇语气平淡,“它具有某种……趋近于生命的活性,并非死物。常规的解毒思路对它效果不大。靖南王想用它来制造军队,简直是玩火自焚。”
萧煜放下纸笺,目光深沉:“皇叔已然疯魔。他如今在正面受阻,定然会从别处寻找突破口。我们需早作准备。”
“王爷是指,‘将星源血’?”沈薇抬眼看他。
萧煜点了点头,眼神锐利:“本王收到消息,北营和西郊大营的两位将领,近日恐有变故。皇叔……已经开始动手了。”
沈薇并不意外。狗急跳墙,靖南王如今被步步紧逼,必然会更加不择手段。
“王爷打算如何?”
“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萧煜语气转冷,“他想收集‘源血’,那我们就让他……收集到一些‘特别’的礼物。”
沈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兴趣:“王爷需要我准备什么?”
萧煜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一种……能混入血液,不被察觉,但关键时刻,能让他功亏一篑,甚至反噬其身的‘东西’。沈姑娘,能做到吗?”
沈薇与他对视,片刻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绝对自信的弧度。
“可以。”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正好,我最近对血液病理,也有些新的想法,缺几个……‘实验样本’。”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更多言语,一种基于共同利益与彼此能力的默契已然达成。在这间充斥着药味与危险气息的实验室内,针对靖南王的又一次反击,悄然酝酿。
窗外,天色渐暗,金陵城的夜晚,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