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的开业,并未大肆宣扬,只在门前挂上了沈薇亲笔所书的匾额,两侧贴了一副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字迹清瘦有力,带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淡泊,与这暗流汹涌的金陵城格格不入。
然而,这看似低调的开业,却引来了不少或明或暗的关注。有好奇观望的附近百姓,有收到风声、前来试探的各方势力眼线,也有听闻沈薇名声、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前来求医的疑难杂症患者。
沈薇坐镇前厅诊室,一身素净的月白医者服,神色平静。她并未因患者身份高低或病情轻重而有所区别对待,问诊、切脉、开方,动作流畅,言语简洁却总能切中要害。那五名被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伙计也各司其职,抓药、引导、记录,忙而不乱,竟隐隐有了几分正规医馆的气象。
前来试探的眼线们混在人群中,仔细观察,却看不出任何异常。这似乎真的只是一家新开的、大夫医术似乎还不错的普通医馆。唯有那些真正饱受病痛折磨、在别处求医无门的患者,在拿到药方或被沈薇用几根银针缓解了痛苦后,眼中流露出的感激与希望,是作不得假的。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沈薇规划的方向平稳推进。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礁已然浮现。
开业第三日,黄昏时分,医馆内的病患已陆续离去,伙计们正在收拾整理,准备闭馆。夕阳的余晖将街道染成一片暖金色,却也拉长了某些不怀好意身影的踪迹。
韩青如同蛰伏的猎豹,隐在医馆后院一株枝叶茂密的老槐树上,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早已锁定了街角几个看似闲逛、实则气息沉稳、眼神不断扫视医馆的汉子。这些人步伐一致,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练家子,而且绝非普通的江湖混混。
“来了。”韩青对着藏在衣领下的微型骨笛,极轻地吐出两个字。这是沈薇利用某种鱼类骨骼特制的传讯工具,声音极低,却能短距离传递简单信号。
前厅诊室内,正在整理今日病案的沈薇,耳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放下手中的笔,对正在擦拭柜台的伙计阿木(那名略通文墨的男子)淡然吩咐道:“时辰不早,让大家收拾完,都先去后院用饭吧,这里我来关门。”
阿木是个机灵人,虽不明就里,但见沈薇神色平静,便应了一声,招呼其他几名伙计向后院走去。
几乎在伙计们身影消失在通往后院门帘的同时,医馆虚掩的大门被人“砰”地一声粗暴推开!
五名身着粗布短打、面容凶悍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目光阴鸷地扫过空荡荡的前厅,最后落在独自站在诊案后的沈薇身上。
“掌柜的呢?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刀疤脸粗声粗气地喝道,试图制造混乱。
沈薇抬眸,目光平静地掠过几人,将他们站立的方位、手部隐藏在衣摆下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我就是掌柜。几位有何见教?”她的声音清冷,没有丝毫慌乱。
刀疤脸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医术高明的大夫竟如此年轻,还是个女子。他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与轻蔑,狞笑道:“小娘子就是掌柜?那正好!哥几个近来身子不爽利,特来请小娘子去我们那儿,‘好好’诊治一番!”说着,他使了个眼色,另外四人立刻呈扇形散开,隐隐封住了沈薇所有退路,手也按向了腰间鼓囊之处,那里显然藏着兵刃。
“哦?”沈薇眉梢微挑,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诊案上摆放着的一排用于试药的小瓷瓶,“几位想请我出诊?不知……诊金备好了吗?”
她这反常的镇定,让刀疤脸几人心中莫名一突。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刀疤脸狠声道:“诊金?抓了你,自然有人付!”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前一扑,蒲扇般的大手直抓沈薇肩膀!另外四人也同时发动,两人封堵左右,两人直取沈薇双臂,配合默契,动作迅捷,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绝非普通地痞!
就在他们动身的刹那——
“嗤嗤嗤——”
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细沙流动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脚下的青砖地面响起!
只见他们落脚之处的砖缝间,不知何时弥漫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粉末!粉末接触他们的鞋底,瞬间升腾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奇异甜腥气的烟雾!
“不好!闭气!”刀疤脸经验老道,立刻察觉不对,厉声警告。
但已然晚了!
那四名扑向沈薇的杀手,在吸入那甜腥烟雾的瞬间,动作猛地一滞,仿佛喝醉了酒般,脚下踉跄,眼前发花,原本凌厉的攻势瞬间变得软绵无力!其中两人甚至直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手脚抽搐,口吐白沫!
只有刀疤脸因为出声警告,吸入较少,但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四肢发软!他惊骇欲绝地看向沈薇,只见她依旧站在原地,袖手而立,眼神冰冷如同在看几只掉入陷阱的蝼蚁。
“你……你下了毒?!”刀疤脸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们行动之前,明明反复确认过,这医馆内外并无伏兵,也无明显的机关陷阱!这毒是什么时候?怎么下的?
沈薇没有回答他的蠢问题。她的目光越过挣扎的刀疤脸,望向医馆大门之外。那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三道身影。这三人与刀疤脸等人打扮不同,穿着更为利落的深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周身散发着比刀疤脸等人更加阴冷危险的气息——正是黑塔的“行者”!
他们显然更为谨慎,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守在外面,观察着馆内的情况。看到刀疤脸五人瞬间倒地,这三名黑塔行者眼中也闪过一丝惊疑。
“果然还有后手。”沈薇心中冷笑。她早就料到,靖南王派来的人,绝不会只有明面上这几条杂鱼。
她没有给外面那三名行者更多思考的时间。就在刀疤脸强撑着想要再次扑上来时,沈薇看似随意地一拂袖。
“哐当!”
诊案旁一个看似用来装饰的、半人高的青瓷花瓶应声倒地,摔得粉碎!
但这并非攻击。随着花瓶碎裂,一股更加浓郁、颜色呈淡紫色的烟雾,如同有生命般,迅速从碎片中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前厅!这紫色烟雾带着一股刺鼻的辛辣气味,与之前地上的灰白粉末烟雾混合在一起,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呃啊!”
原本只是四肢无力的刀疤脸,在吸入这混合烟雾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猛地抱住头颅,七窍之中竟开始渗出乌黑的血丝!他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浮肿青紫!
而那三名守在门外的黑塔行者,虽然距离稍远,但也被这迅速扩散的紫色辛辣烟雾波及了一丝。仅仅是吸入一丝,三人便同时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与眩晕,内力运转瞬间滞涩!
“是混合奇毒!退!”其中一名行者骇然低吼,三人毫不犹豫,身形暴退,瞬间远离了医馆大门,眼中充满了惊惧。他们擅长杀人,但对这种诡谲莫测的毒术,却有着本能的忌惮。
前厅内,紫色烟雾缓缓沉降,与灰白粉末残留混合,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诡异的、色彩斑斓的污渍。五名闯入者,包括那刀疤脸,早已气绝身亡,死状凄惨可怖。
沈薇站在原地,面纱下的脸庞依旧平静。她提前布置的,并非简单的毒粉,而是利用了不同药材在不同触发条件下,会产生协同或拮抗作用的原理。地上的灰白粉末是基础引子,具有麻痹神经、扰乱内息的效果;而花瓶中的紫色药粉,则是强效的腐蚀性与神经毒素,两者单独使用威力有限,但一旦混合,便能产生瞬息毙命的恐怖效果。
这是她为“济世堂”准备的第一道防线,也是一次对黑塔手段的凌厉反击。
她走到门口,看着远处那三名惊魂未定、不敢再上前一步的黑塔行者,清冷的声音穿透渐浓的夜色: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济世堂’虽是医馆,但也备足了‘良药’,专治各种……不服。”
“若再敢来犯,下次准备的,就不是让人死得这么痛快的方子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刺骨髓的寒意。那三名黑塔行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他们不再犹豫,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黑暗的街巷之中。
医馆门前,重归寂静,唯有那诡异的毒雾残留和几具死状恐怖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惊变。
沈薇转身,对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的韩青淡淡吩咐:“清理干净,别吓着明天的病人。”
仿佛刚才那场瞬息之间的毒杀,于她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了一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