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正房内,烛火被刻意调暗,只留下一盏靠近里侧屏风的油灯,散发着昏黄而集中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多种药材混合的复杂气味,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股被刻意压制、却依旧丝丝缕缕逸散开的,混合着腥甜与腐朽的阴寒气息。
沈薇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袖口紧束的简便衣裙,长发也一丝不苟地挽起。她脸上戴着用细棉布和特制药液浸制过的面罩,手上则是一副用某种鱼鳔熬制的、轻薄却异常坚韧的透明手套。在她面前的特制金属桌上,摆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琉璃器皿,器皿中盛放的,正是那来自北固山黑水潭的浓缩样本,以及从影狸令牌凹槽处刮取下的、微量如尘埃的所谓“源血”残留。
她没有贸然进行混合或激发性的实验,而是先从最基础的观察和物理性质测试开始。
黑水样本在琉璃皿中呈现出一种粘稠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胶质状态,颜色并非纯黑,而是在光线下隐隐泛着一种诡异的、五彩斑斓的油光,如同水面上的浮油,却又更加深沉。她用特制的琉璃棒轻轻搅动,发现其粘滞度极高,且似乎对琉璃材质有着微弱的排斥性。靠近烛火加热,它并不会像普通液体那样迅速升温沸腾,而是如同活物般微微收缩、蠕动,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腥臭,并伴有极淡的黑色气雾升腾,那气雾触及上方的冷琉璃盖,便凝结成更加深沉的黑色露珠。
“对热敏感,具有一定挥发性与腐蚀性……”沈薇低声自语,用炭笔在旁边的纸笺上快速记录。她又取了一根纯银细针探入黑水,片刻后取出,针尖并未如普通毒物般变黑,而是覆盖上了一层极薄的、仿佛有生命的暗沉膜状物,用烈酒也难以立刻擦除。
“非典型重金属或矿物毒素,更像是一种……活性的、具有侵蚀同化能力的生物聚合体?”沈薇眉头紧锁,这个发现让她心中警铃大作。这黑水的性质,超出了她已知的绝大部分毒理范畴。
接着,她将注意力转向那微乎其微的“源血”残留。在特制的、放大倍数极高的水晶透镜下,那点暗红色的残留物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结晶态,并非血液常见的无定形态。其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规律性排列的纹路,隐隐与黑塔令牌上的扭曲符文有几分神似。她用一根比牛毛还细的玉针,小心翼翼地挑起一丝“源血”结晶,靠近黑水样本。
就在那微小的结晶即将触碰到粘稠黑水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相对平静的黑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猛地剧烈翻腾起来,表面鼓起一个个细密的气泡!与此同时,那粒“源血”结晶骤然散发出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却让沈薇精神层面感到一丝刺痛的微弱波动!两者之间,仿佛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与吸引!
沈薇当机立断,立刻将玉针撤回,并将盛放黑水的琉璃皿迅速盖上密封。翻腾的黑水渐渐平息下去,但那种躁动不安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
“源血是钥匙……能引动黑水……”沈薇回想起影狸的供词,眼神无比凝重。这不仅仅是信物,更像是一种……控制器,或者催化剂?黑塔的人,是通过“源血”来驾驭或者利用这种危险的“黑水”?
她不敢再轻易尝试将两者直接接触。转而开始测试黑水对其他生物的影响。她让韩青秘密弄来了一些实验用的白鼠。当她用极细的银针蘸取微量黑水,刺入一只白鼠的皮下后,可怕的一幕发生了:那白鼠并未立刻死亡,而是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异变!毛发脱落,皮肤变得灰暗粘稠,双眼赤红,充满了狂暴的攻击性,甚至试图撕咬笼子!但其生命体征却在异变后迅速衰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彻底僵死,尸体也开始呈现出类似被黑水腐蚀的迹象。
“激发潜能,透支生命,导向狂暴与毁灭……这就是‘黑水神兵’的原理?”沈薇看着那具扭曲的小小尸体,心中寒意弥漫。靖南王想要的,就是这样一支不畏伤痛、只知杀戮的怪物军队?这简直是对生命的亵渎!
她将这只异变白鼠的尸体小心封存,准备日后进一步解剖研究。随后,她开始翻阅周院判送来的一些太医院珍藏的、关于疑难杂症和罕见毒物的典籍,试图从中找到关于这种“黑水”或类似物质的只言片语。
就在沈薇沉浸于危险研究的同时,暖阁内的萧煜,恢复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或许是赤阳果药效神奇,或许是他自身根基雄厚、意志坚韧,不过短短三五日,他已能在周院判的搀扶下,于室内缓慢行走。虽然内力恢复不足一成,经脉依旧脆弱,但至少摆脱了缠绵病榻的无力状态。
林文正闻讯,第一时间前来探望。
暖阁内,茶香袅袅。萧煜靠坐在铺着软垫的扶手椅上,脸色虽仍苍白,但那双深邃眼眸中重新凝聚起的光彩,已足以让人感受到这位战王不容小觑的威势。
“王爷恢复神速,实乃万幸。”林文正拱手,语气诚挚。
“有劳太傅挂心,也多亏太傅鼎力相助。”萧煜声音依旧有些低哑,但已清晰许多,“听闻太傅已将此间之事,密奏父皇?”
林文正神色一正:“不错。陛下圣意已明,令本官全权处理,务必将靖南王与黑塔逆党,连根拔起!”他顿了顿,看向萧煜,“如今王爷既已好转,关于北固山之事,尤其是与靖南王相关的细节,不知……”
萧煜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暗诡谲的地下空间。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冽:“皇叔……他所图,确如沈薇所言,乃窃国篡位之大逆。”
他详细描述了靖南王萧景琰在黑水潭边与灰袍执事的对话,尤其是关于“黑水神兵”的交付时间,以及……对“将星源血”的迫切需求。
“‘将星源血’……”林文正眉头紧锁,“此物王爷可知具体所指?莫非是需要某位将领的鲜血作为引子?”
萧煜摇了摇头,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当时皇叔语焉不详,只言‘已有些眉目’。但‘将星’二字……通常指代军中栋梁,或是有名将之姿者。难道他需要某位特定将领的‘源血’,才能完成那‘归源计划’的最后步骤?亦或是,这‘源血’本身,就与某种特殊的命格或体质有关?”
这个疑问,同样萦绕在刚刚结束初步研究、前来向萧煜汇报情况的沈薇心头。她正好走到暖阁门外,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将星源血……”沈薇脚步微顿,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结合她对“源血”残留物的初步观察——那种奇特的结晶态和内部的细微纹路,这绝非普通的血液。难道……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荒谬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难道这“源血”,并非寻常意义上的血液,而是与个人的精神、意志、或者说某种玄之又玄的“命格气运”相关的能量凝结物?而“将星”,指的是拥有强大战场杀伐之气或统帅命格的人?黑塔的邪术,需要以此等“源血”为引,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发“黑水”的力量,或者完成某种特定的仪式?
若真如此,靖南王寻找“将星源血”的目标,范围可就小得多了,也……危险得多了!他很可能将目光瞄准了朝中几位功勋卓着的宿将,或者……眼前这位刚刚在北境立下赫赫战功,自身武力与统帅能力都堪称顶尖的——煜亲王,萧煜!
沈薇推开暖阁的门,走了进去。
她的到来打断了萧煜与林文正的交谈。两人目光同时看向她。
“沈姑娘。”林文正微微颔首。
萧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到她眼中未散的思索与一丝凝重,直接问道:“关于黑水,可有发现?”
沈薇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观察和初步结论说了一遍,尤其是黑水的活性侵蚀特性,以及“源血”对其的引动作用。当听到白鼠异变的实验结果时,萧煜和林文正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至于‘将星源血’……”沈薇看向萧煜,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警示,“根据我的推测,王爷您,很可能就是靖南王的目标之一。”
暖阁内,霎时间一片死寂。
萧煜的瞳孔微微收缩,林文正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沈薇猜测为真,那么萧煜的处境,将比之前更加凶险!靖南王绝不会放过他这颗“行走的”关键药引!
“好,好一个靖南王!好一个‘归源计划’!”萧煜怒极反笑,眼中寒芒如实质般迸射,即便重伤未愈,那股属于战王的凛冽杀意依旧瞬间充斥了整个暖阁,“想要本王的血?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