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的风波,如同投入金陵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寻常。“凝香斋”被官府雷霆查封,钱二掌柜锒铛入狱,其名下所有产业、账目被彻底清查。牵连出的数家与之有染的私矿也被迅速捣毁,矿主及一干管事尽数落网。冯远在此事上展现出了罕见的强硬手腕,一方面是为了挽回官府声誉,平息民愤,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被那份“突如其来”的铁证逼到了墙角,不得不以此表明立场,撇清自身可能存在的嫌疑。
一时间,金陵城内与胭脂水粉相关的行当风声鹤唳,几家曾从“凝香斋”进货的铺子要么关门歇业,要么惶惶不可终日。市井之间,对“沈大夫”这位最早揭露毒胭脂危害、并疑似提供关键证据的“游方郎中”,更是充满了各种猜测与议论。“济安堂”的门前,竟因此比往日热闹了几分,有真心前来求医的,亦有怀着各种心思前来打探的。
然而,沈薇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松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凝香斋”的倒台,不过是斩断了“黑塔”一条不甚重要的触手,甚至可能都未能伤及其筋骨。以“黑塔”行事之狠辣诡秘,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报复,随时可能到来。
她让青黛进一步加强了济安堂内外的警戒,所有药材和饮水都经过严格检查。阿煜则调动了韩青手下更多的好手,隐匿在医馆周围,形成了一张无形的防护网。沈薇自己,更是将几种药性最烈、见效最快的毒药与迷药随身携带,工作室内也增设了数处精巧的机关。
平静,只维持了短短三日。
第四日深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秦淮河上的喧嚣也已渐渐平息,只有零星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
济安堂内,沈薇刚刚配完一批新的解毒剂,正准备歇息。阿煜如同雕塑般静坐在院中的阴影里,闭目养神,耳根却微微动着,捕捉着方圆数十丈内的任何一丝异动。
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乍现!
“来了!”他低喝一声,身形已如鬼魅般掠至沈薇房门外。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数道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院墙!这些人动作迅捷如豹,落地无声,配合默契,手中兵刃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寒芒,直扑主屋与侧厢!人数竟有十数人之多,远超前次在江临城的袭击!
“迎敌!”阿煜的声音冰冷如铁,腰刀已然出鞘,化作一道雪亮匹练,迎向冲在最前的两名刺客!
激烈的厮杀瞬间在狭小的院落内爆发!刀剑碰撞声、闷哼声、利刃入肉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青黛与几名护卫也从暗处杀出,奋力抵挡。然而这批刺客显然比之前的更加精锐,武功高强,且悍不畏死,招式狠辣刁钻,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不过几个照面,已有两名护卫受伤挂彩,形势岌岌可危!
沈薇在房内听得外面动静,眼神一寒。她没有丝毫慌乱,迅速吹熄灯火,将桌上一只小巧的香炉点燃,里面是她特制的“醉仙引”,药效比“醉春风”更强数倍,能通过空气迅速扩散。同时,她将数枚淬了剧毒的银针扣在指间,悄然移至窗边。
一名刺客觑准空隙,一脚踹开房门,狞笑着冲了进来!然而他刚踏入房门,便觉一股异香扑鼻,头脑顿时一晕,动作慢了半拍!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沈薇手腕一抖,三点寒星激射而出!
“噗!噗!噗!”
三根毒针精准地没入了刺客的咽喉与双眼!
那刺客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狰狞。
另一名刺客见同伴瞬间毙命,又闻到房中异香,心生警惕,不敢贸然闯入,转而试图破窗。但他刚靠近窗户,窗棂上预设的机括便被触发,数支浸了麻痹药液的短弩“咻咻”射出!那刺客挥刀格挡,虽避开要害,手臂仍被一支短弩擦伤,顿时感到一阵麻痹感迅速蔓延!
与此同时,院中的战斗也已进入白热化。阿煜刀法如神,独自拦下了近半的刺客,刀光过处,必有一人溅血倒地。但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背后旧伤未愈,在数名高手的围攻下,左肩又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瞬间染红衣袍。
“阿煜!”沈薇在窗内看到,心中一紧。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猛地推开窗户,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几个蜡丸奋力掷向院中刺客最密集之处!
“嘭!嘭!嘭!”
蜡丸落地即碎,大量浓密呛鼻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将大半个院子笼罩其中!这烟雾不仅阻碍视线,更带有强烈的刺激性,吸入者无不咳嗽连连,眼泪直流,战力大减!
“屏息!是毒烟!”刺客中有人惊呼,阵脚顿时有些慌乱。
趁此机会,阿煜眼中杀机大盛,刀势陡然变得更加狂暴,如同疯虎入羊群,每一刀都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青黛与护卫们也精神大振,奋力反击。
然而,就在战局似乎将要逆转之际,济安堂临河的后院方向,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青黛一声短促的惊呼!
沈薇心头一沉,暗道不好!对方竟是声东击西,主力在前院吸引注意,真正的杀招却从防守相对薄弱的后院水道而来!
她毫不犹豫,转身就欲冲向后院。然而,房门却被一道骤然出现的黑影堵住!
那是一个身形瘦高、面色惨白如同抹了白粉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诡异的灰色长袍,手指枯瘦如爪,眼神阴冷得如同毒蛇,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他并未持任何兵刃,但给沈薇的危险感,却远超外面那些持刀刺客!
“啧,‘沈大夫’……果然名不虚传。”灰袍男子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可惜,今日便要香消玉殒了。”
他话音未落,枯瘦的手指已如鬼魅般探出,直抓沈薇面门!指尖隐隐带着墨绿色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沈薇瞳孔微缩,这人的速度好快!她不及细想,身体本能地向后急仰,同时指间银针再次射出!
然而,那灰袍男子似乎早有预料,手腕一翻,竟用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将三根毒针尽数捏在了指间!他看了看针尖的幽蓝光泽,阴阴一笑:“雕虫小技。”
沈薇心中一凛,知道遇到了用毒的高手!她不敢怠慢,脚下步伐变幻,试图拉开距离,同时袖中滑出一个小巧的皮囊,里面装着她最新研制的、尚未命名的强效腐蚀性药粉。
就在这时,后院方向的打斗声和青黛的惊呼声更加急促,似乎情况万分危急!
沈薇心急如焚,知道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敌人。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退反进,左手虚晃一招,右手则闪电般将皮囊中的药粉朝着灰袍男子迎面撒去!
那药粉呈淡黄色,带着一股刺鼻的酸气!
灰袍男子显然没料到沈薇敢近身,更没料到她会用出这种看似同归于尽的手段,下意识地挥袖格挡。然而,那药粉沾上他的衣袖,竟发出“嗤嗤”的轻响,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腐蚀!甚至有几缕烟气升起!
“蚀骨粉?!”灰袍男子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低吼,连忙甩脱已被腐蚀的衣袖,看向沈薇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薇岂会与他废话?趁他应对药粉的瞬间,她已如同灵猫般从他身侧滑过,直扑后院!
然而,她刚冲出房门,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目眦欲裂!
后院临水的墙垣被撞开一个大洞,河水倒灌进来。阿煜正与两名身手丝毫不逊于前院刺客的黑衣人缠斗,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一个血人。而青黛,则被一个身形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巨汉掐着脖子提在半空,脸色青紫,已然窒息昏迷!旁边还站着两名持刀刺客,虎视眈眈。
那巨汉看到沈薇冲出,狞笑一声,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青黛的四肢无力地抽搐起来。
“放开她!”沈薇声音冰寒刺骨,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
“放下你身上所有的毒药和武器,自断经脉,否则……”那巨汉声音如同破锣,充满了威胁。
阿煜见状,心神剧震,刀法出现了一丝凝滞,险些被对手一刀劈中!
沈薇看着命悬一线的青黛,看着浴血奋战的阿煜,看着这绝杀之局,一股暴戾到极致的疯狂之意,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轰然爆发!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妖异,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好,我放下。”
她缓缓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然而,在她宽大衣袖的掩盖下,她的指尖,已悄然捏碎了一直藏在腕间皮肤下的、那枚她为自己准备的、最终的同归于尽之物——一颗龙眼大小、色泽猩红、表面布满诡异螺旋纹路的药丸。
正是当初从苏文远手中缴获的——“燃血爆元丹”!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焚尽一切的灼热洪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剧痛!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被撕裂、被灼烧!但与之相应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到近乎失控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江河,在她体内疯狂奔涌!
她的眼睛,在这一刻,变成了纯粹的血红色!
一股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威压,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就连那掐着青黛的巨汉,也下意识地松了松手。
“你们……”沈薇抬起头,血红色的眸子扫过院中的每一个敌人,声音嘶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都该死!”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那名掐着青黛的巨汉,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口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他低头,只见一只白皙纤细、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已然穿透了他坚逾精铁的胸肌,捏碎了他的心脏!
“不……可……能……”巨汉瞪大了眼睛,带着无尽的惊恐与茫然,轰然倒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幕震慑住了!
就连阿煜,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眼神疯狂、周身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身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薇,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