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吴州城温柔的水乡轮廓吞噬,只留下零星灯火在风中摇曳。“回春阁”后院那排高大的库房,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里,静得只剩下夏虫的鸣叫和更夫遥远的梆子声。
子时刚过,两条黑影如同鬼魅,借着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库房侧面的一个小角门。其中一人手法娴熟地用特制工具拨弄着门锁,发出几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另一人警惕地四下张望,手中紧握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正是那几盒动了手脚的“雪参养荣丸”。
他们是“福瑞药材行”钱管事精心挑选的心腹,干惯了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按照计划,他们要将这包袱里的假药混入“回春阁”库房内存放成品药丸的区域,伪装成“回春阁”自己售出的批次。
角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两人如同泥鳅般滑了进去。库房内堆满了药材,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凭借事先摸清的库房布局图,他们径直朝着存放成药的区域摸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到达目标区域时,异变陡生!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如同熟透的果子落地。那两个摸进来的汉子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后颈一麻,眼前一黑,便软软地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几道比他们更加隐蔽、如同融入黑暗本身的身影,从堆积如山的药材后面转出。正是阿煜和他手下最精锐的护卫。他们动作迅捷,将那两人拖到角落,迅速搜身,取走了那个装着假药的包袱,并将两人用浸了迷药的布巾捂住口鼻,确保他们短时间内无法醒来。
“按计划进行。”阿煜低声道,声音冷冽。
一名护卫接过那包袱假药,身形一闪,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离开了“回春阁”库房,朝着城东“福瑞药材行”的方向潜去。他们的任务,是将这“赃物”,原封不动地,送回它本该在的地方——不是“回春阁”,而是“福瑞药材行”自家对外零售的铺面库房!
与此同时,另一名护卫则从怀中取出几包外形与“雪参养荣丸”极其相似的药丸,快速而精准地替换了“回春阁”库房内原有批次中的一小部分。这些替换上去的药丸,自然是沈薇特制的“加料版”,不仅无毒,反而加入了些许强身健体的温和补药,但其外包装和气味,与真品几乎无异。
做完这一切,阿煜等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撤离,只留下库房内依旧浓郁的药材香气,以及角落里两个昏迷不醒的“福瑞药材行”伙计。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神不知鬼不觉。
……
次日清晨,“回春阁”依旧大门紧闭,门可罗雀。内部的权力争斗尚未平息,无人主事,伙计们也人心惶惶。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东“福瑞药材行”的零售铺面,却早早开门营业,一如既往地迎来送往。谁也没有注意到,几盒“特别”的“雪参养荣丸”,已经被悄然混入了他们自家售卖的药品之中。
巳时刚过(上午九点多),“福瑞药材行”铺面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嚎声!
“丧尽天良啊!‘福瑞药材行’卖假药!我爹吃了你们家的‘雪参养荣丸’,上吐下泻,眼看就不行了!你们赔我爹的命来!”
一个穿着体面、看似殷实人家子弟的年轻人,扶着一个面色苍白、捂着肚子呻吟不止的老者,堵在“福瑞药材行”门口,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手里还高高举着半盒“雪参养荣丸”和购药的凭证。
这一幕,与当初李二狗在“沈记”门口的表演何其相似!瞬间就引来了大量路人围观。
“福瑞药材行”的伙计和坐堂大夫都懵了,连忙上前解释,声称他们的药材绝对正宗,绝无假货。
那年轻人却不依不饶,指着药丸和凭证,哭天抢地:“凭证在此!药盒上还有你们‘福瑞’的标记!就是吃了你们的药才变成这样的!大家评评理啊!”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福瑞药材行”虽然背景深厚,但平日里价格高昂,态度也颇为倨傲,此刻见其“出事”,不少百姓也乐得看热闹,甚至有人想起之前“回春阁”的风波,隐隐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传开。自然也传到了“福瑞药材行”后院钱管事的耳中。
钱管事闻讯,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骤变!他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那批用来栽赃的假药,怎么会出现在自家铺面?!还被人买了去,当场闹事?!
他急匆匆赶到前堂,看着那哭闹的“苦主”和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心头一阵发凉。他强作镇定,上前试图安抚,并声称要查验药物。
然而,当他拿起那半盒“雪参养荣丸”仔细一看时,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这包装,这批次……分明就是他昨夜交给心腹,让他们去栽赃“回春阁”的那一批!上面的暗记都一模一样!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东西怎么会回到自己店里?!那两个派出去的人呢?!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钱管事。他知道,事情彻底失控了!这绝不是巧合,是有人识破了他们的计划,并且反手将他们推进了坑里!
“查!给我查!这药是怎么到我们店里来的?!”钱管事气急败坏地对着手下怒吼,声音都变了调。
但此刻追查来源已经来不及了。那“苦主”不依不饶,围观人群越聚越多,甚至有人开始起哄,要求报官。
就在这混乱不堪之际,更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了。
几名穿着公服、腰挎朴刀的衙役,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为首的班头面色严肃,亮出腰牌:“奉府尊大人令,有人状告‘福瑞药材行’售卖假药,致人病重。请钱管事跟我们回衙门一趟,协助调查!另外,查封店内所有‘雪参养荣丸’及相关账册!”
钱管事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报官?谁报的官?!这反应速度也太快了!
他当然不知道,几乎在那“苦主”刚一开始闹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恰巧”路过后,迅速前往府衙递上了状纸。状纸写得有理有据,人证(苦主)、物证(药丸、凭证)俱全,由不得官府不重视。
“冤枉!大人,这是诬陷!是有人栽赃!”钱管事声嘶力竭地喊道。
那班头却不为所动,冷冷道:“是否诬陷,自有府尊大人明断。钱管事,请吧!”
看着衙役们开始查封药品,看着钱管事面如死灰地被带走,围观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乔装改扮过的青黛,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悄然退出了人群。
城西小院内,沈薇正悠闲地修剪着一盆茉莉花的枝叶。
阿煜从外面回来,将前堂发生的一切简要告知。
“钱管事被带走了?”沈薇放下剪刀,用布巾擦了擦手,“也好,砍掉七爷一条臂膀,让他也尝尝被官府盯上的滋味。”
“那批假药,证据确凿,‘福瑞药材行’这次很难脱身。就算他们最后能想办法把钱管事捞出来,名声也臭了。”阿煜分析道。
沈薇点了点头,目光幽深:“经此一事,七爷应该能更清楚地认识到,我们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接下来,他要么彻底龟缩,要么……就会动用更极端、更直接的手段。”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在夏日里郁郁葱葱的槐树,轻声道:“通知韩青,让他想办法查清楚,七爷在吴州,除了‘福瑞药材行’,还有哪些隐藏的势力和底牌。我们要做好……应对狂风暴雨的准备了。”
库房惊变,反戈一击。沈薇不仅完美化解了对方的栽赃阴谋,更将其变成刺向对手的利刃。然而,她也深知,打痛了恶狼,接下来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不死不休的疯狂反扑。
吴州城的暗战,随着钱管事的入狱,骤然升级。平静的水面下,更大的旋涡,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