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昌被府衙带走,如同在吴州城的医药行当里投下了一颗巨石。“回春阁”门前瞬间冷清下来,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景象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路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掌柜被抓,涉嫌下毒、盗窃甚至命案,这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府衙内的审讯并不顺利。赵德昌是老油条,深知承认任何一桩都是死罪,于是咬紧牙关,只推说地痞诬陷,贼人裁赃,对下毒和指使杀人一概否认,声称那中间人的死与他无关。没有直接的人证(两个贼人疯了,无法作证)和铁证(毒药来源、直接指使的证据链不完整),加上之前与他交好的官员暗中周旋,案子一时僵持不下。
然而,“回春阁”内部的动荡却已无法遏制。赵德昌倒台,偌大的产业群龙无首,几个平日里被他压制的副掌柜和有些资历的伙计,心思都活络起来。有人想趁机上位,有人想另谋高就,更有人对库房里那些珍贵的药材和账面上流动的银钱动了心思。
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青黛按照沈薇的指示,悄然接触了“回春阁”一位姓孙的副掌柜。这位孙掌柜年近五旬,医术扎实,为人相对本分,但因不擅钻营,一直被赵德昌压着一头,掌管着并不核心的成药炮制部门。
在一处僻静的茶楼雅间,孙掌柜看着眼前这个气度沉稳的侍女,心中忐忑不安。他知道这侍女背后是那位神秘的沈姑娘,最近吴州城的风波,几乎都与她有关。
“孙掌柜不必紧张。”青黛语气平和,“我家姑娘只是觉得,‘回春阁’是吴州老字号,若因赵德昌一人之过而彻底败落,未免可惜。如今阁中无人主事,长此以往,恐生内乱,最终受损的还是阁里几十号伙计的生计,以及信赖‘回春阁’的百姓。”
孙掌柜叹了口气:“青黛姑娘所言极是。只是……赵掌柜虽不在,但这‘回春阁’背后……水深得很,并非我等能轻易置喙。”他话中有话,显然知道些内情。
青黛微微一笑:“我家姑娘自然也明白。她并无意染指‘回春阁’根本,只是觉得,若有一位德才兼备、又能稳住局面的人暂时主事,无论对‘回春阁’本身,还是对其背后的东家,都是最好的选择。孙掌柜在阁中多年,资历、能力皆是上选,难道就甘心看着毕生心血,毁于一旦,或者落入宵小之手?”
这话说到了孙掌柜的心坎里。他对“回春阁”是有感情的,也确实不忍其衰败。他沉吟良久,终于压低声音道:“不瞒姑娘,阁中如今确有几人蠢蠢欲动,尤其是管着药材采买的李掌柜,与……与城东‘福瑞药材行’往来密切,恐怕早已心怀异志。若让他掌权,‘回春阁’怕是真要改姓了。”
“福瑞药材行……”青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与姑娘的预料完全一致。“孙掌柜若有心稳住局面,我家姑娘或可提供些许助力。至少,能让那李掌柜,安分一些。”
孙掌柜心中一动,看向青黛。他深知那位沈姑娘手段莫测,连赵德昌都栽在她手里。若有她暗中支持,自己未必不能争上一争。风险固然有,但机遇同样巨大。
“需要老朽做些什么?”孙掌柜终于下定了决心。
……
就在青黛暗中联络孙掌柜,布局“回春阁”的同时,沈薇与阿煜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另一个方向——那具中毒身亡的中间人尸体上。
尸体被停放在府衙的敛房。尽管赵德昌矢口否认,但沈薇直觉此人的死因至关重要,很可能牵扯出“黑塔”灭口的线索。她需要亲自验看。
是夜,敛房外值守的衙役抱着酒葫芦,靠在墙根睡得正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自然是加了料的。阿煜如同暗影,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可能存在的暗哨,带着沈薇潜入其中。
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沈薇面不改色,点燃带来的特制蜡烛(光线稳定,不易被风吹灭,且有一定掩盖气味的作用),走到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
掀开白布,一具面色青紫、嘴唇发黑的男尸显露出来。沈薇戴上特制的鱼鳔手套,开始仔细检查。她先是观察瞳孔、口腔,然后重点检查尸斑和指甲缝。
“尸斑呈樱桃红色,指甲青紫,符合窒息和某些特定毒物中毒的特征。”沈薇一边检查,一边低声对阿煜说道。她掰开死者的嘴,凑近闻了闻,眉头微蹙,“没有苦杏仁味,排除氰化物。有一股极淡的……土腥味和蒜臭味。”
她取出银针,探入死者喉部,片刻后取出,银针并未明显变黑。“不是砒霜之类常见的金属毒。”
沈薇的目光最终落在死者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那里有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针孔状痕迹,周围皮肤有轻微的萎缩和变色。
“在这里。”沈薇眼神一凝,取出小刀,小心地刮取针孔周围的皮肤碎屑和残留物,放入一个干净的小瓷瓶里。接着,她又取了少量的血液和胃内容物样本。
“是一种通过血液直接作用的剧毒,见效极快。”沈薇判断道,“下毒者手法专业,用的是细如牛毛的毒针,很可能藏在戒指、毛笔之类的日常物品中,近距离刺入,难以察觉。”
她将样本收好,清理掉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与阿煜迅速离开了敛房。
回到城西小院,沈薇立刻钻进临时布置出的“实验室”,开始分析带回来的样本。她利用有限的器材和丰富的药理知识,进行各种测试。最终,在加入某种她特制的显色剂后,血液样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绿色荧光。
“果然……”沈薇看着那荧光,眼神冰冷,“是‘牵机引’。”
“牵机引?”阿煜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一种极为阴损的混合毒素,主要成分来自几种罕见的毒草和矿物毒素。”沈薇解释道,“中毒者不会立刻死亡,毒素会随着血液流动,慢慢侵蚀心肺,最终在特定时间引发急性心脉衰竭,看起来像是突发恶疾。而且,这种毒素残留极少,若非特意检测,很难发现。下毒者可以精准控制死亡时间,制造不在场证明。”
能够使用“牵机引”这种高级毒药,并且手法如此干净利落,绝非赵德昌手下那些地痞能办到。这更像是专业杀手或者某个隐秘组织的手段。
“是‘黑塔’在灭口。”阿煜沉声道,语气肯定。
沈薇点头:“看来,赵德昌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要多。‘黑塔’是怕他在府衙熬不住,吐出更多东西。”她顿了顿,冷笑道,“不过,他们越是急着灭口,越是说明他们心虚,说明这条线上,有他们不得不掩盖的东西。”
她看着瓷瓶里那泛着诡异荧光的血液样本,眼中闪烁着如同发现猎物的光芒。
“这‘牵机引’……倒是给了我一点灵感。”她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或许,我们可以用它,来回敬一下那位藏在‘福瑞药材行’里的朋友。”
就在沈薇专注于毒素分析时,青黛带回了与孙掌柜接触的初步结果。
“姑娘,孙掌柜已经同意合作。他透露,‘回春阁’与‘福瑞药材行’之间,除了明面上的药材交易,每隔半月,赵德昌都会亲自将一本暗账送去‘福瑞药材行’。那本暗账,可能记录了‘回春阁’帮‘福瑞药材行’洗钱、走私下禁药、以及打点各方关系的详细记录。”
暗账!这可是关键证据!
“下次送账本是什么时候?”沈薇立刻问道。
“就在三日后。”青黛答道,“孙掌柜说,以往都是赵德昌亲自去,现在赵德昌不在,他很可能会指派心腹李掌柜去送。我们可以……”
“不,”沈薇打断她,眼中精光一闪,“让孙掌柜想办法,把这次送账本的差事揽过来。”
青黛一愣:“姑娘,这太危险了!孙掌柜未必愿意,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沈薇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谁说一定要真账本?我们给他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让孙掌柜抄录一份看似无误、实则关键数据早已篡改,并且夹带了点‘小惊喜’的账本送去。既能取信对方,又能埋下钉子,说不定……还能试探出‘福瑞药材行’里,到底是谁在负责这条线。”
阿煜在一旁听着,看着沈薇从容布子,将对手一步步引入彀中,心中那股激赏之情愈发强烈。她的“疯”,是建立在对人心、对局势精准把握基础上的雷霆手段。
风雨欲来的吴州城,一张针对“福瑞药材行”及其背后“黑塔”的无形之网,正在沈薇冷静而缜密的操控下,悄然收紧。暗夜下的交锋,已从台前,转向了更深的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