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反对!”弘文馆学士许敬宗一步出列,“臣反对从宽。裴虔通在前朝不思报恩,弑杀把他视为亲信的隋炀帝。降唐后身为刺史,不思皇恩,屡次狂言,标榜个人,目无陛下,损害我朝声誉。这种无忠君之心的人危害前朝,安知有一天不会危害本朝?”
上官仪不禁在心中叫好。许敬宗与他有诸多不合,两人之间互相看不惯。但在处理裴虔通的问题上,上官仪为他的发言点赞。
“许学士,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本人!”许敬宗一番话让裴虔通恼羞成怒,指着许敬宗道,“你个匹夫,在江都宫跪地求饶的是谁?为保一已性命,是谁在自己父亲的尸体面前为宇文化及跳舞?是你——许敬宗。”
“你胡说!”许敬宗额上青筋直蹦。
其实,朝臣们都知道裴虔通说的事。大业十四年江都宫兵变中,皇帝杨广被杀,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不愿臣服叛首宇文化及,宁死不降,宇文化及恼羞成怒,处死了许善心,那时候,年青的许敬宗亲眼目睹父亲被杀害,在大刀要砍向他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他跪了下去,向宇文化及不断磕头,鲜血染红了额头,在杀父仇人面前苦苦哀求,在宇文化及的羞侮嘲笑声,还当场跳舞,这才保住了性命,侥幸活了下来。
裴虔通把这事当面说出来,许敬宗的脸怎么挂得住,二人争吵起来。
“都住口!”李世民怒拍案桌,“把裴虔通带到殿外,听候处理。”
两个金吾卫走到裴虔通面前,裴虔通衣袖一拂,“不用,臣自己走。”
走了几步,裴虔通又回头:“这些年陛下不再相信臣,还不是因为陛下身边有不少与臣有仇的人。他们在陛下面前中伤臣,挑拨臣与陛下的关系。”
“裴虔通,时至今日,你还不思过错,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下去!”长孙无忌喝道。
两个金吾卫一左一右把裴虔通拖下去了。
“诸位——”李世民一脸严肃,“裴虔通的气焰太嚣张,朕给过数次改过的机会,他没有珍惜。他在辰州还有不少作恶之事,正在调查之中。即使今日处罚他,朕也还要给他一次机会。”
“陛下英明!”
上官仪知晓,李世民说的正在调查之事,包括裴虔通的贪污腐败。特别是辰州丹砂采矿中的问题揭露出来,裴虔通够判死刑的。但是,李世民权衡后,目前还不想要裴虔通的命。
朝会结束,众臣鱼贯而出。
“上官秘书郎!”魏公公走到上官仪身边。
上官仪随魏公公来到甘露殿。李世民同齐国公长孙无忌、宰相房玄龄和中书令温彦博正在叙话。
“微臣参见陛下!”上官仪跪下行礼后,又起身给长孙无忌、房玄龄、温彦博行礼。
“上官卿,你马上代朕草拟一道《贬裴虔通诏》,拟好后交给中书省。”李世民道:“要强调‘忠君’是作为臣子的根本,批判裴虔通的背主弑君行为。他虽免其死罪,但要将其流放蛮荒,子孙永不得为官。”
“微臣遵旨!”
上官仪回到值守的房间,心情有些激动,要写好诏令,必须领会圣意。他细细琢磨着,李世民并没有要唐俭公布裴虔通的贪腐,而是直指裴虔通在江都宫兵变中的行为。这是一个重要的转变,之前陛下在公开场合都是不准重议江都宫兵变涉及朝臣一事的。
裴虔通直接参与江都宫兵变,宣扬自己“身除隋室以启大唐”,这是李世民不能容忍的。通过重提江都宫兵变,将叛臣钉在道德耻辱柱上,重塑“君尊臣卑”。这份诏书不仅是对叛臣的惩处, 更是李世民巩固皇权、重塑历史记忆的宣告。
今时不是往日,以前政局不稳,只能不议。如今,陛下要通过对裴虔通的处理,向新兴的朝臣们传递明确信号:任何挑战皇权的行为都将遭到严惩,要树立皇权合法性与最高威严。
这才是陛下要达到的目的吧。
上官仪理清了思路,饱蘸墨汁,奋笔疾书。
数日后,朝臣齐聚两仪殿。裴虔通在两名金吾卫的引领下走进大殿,百官依品阶肃立。
静鞭三响。
李世民来了。他步履沉稳地踏上御阶,转身落座。
“臣等叩见陛下——”山呼声浪撼动殿宇。
“宣读诏令吧!”李世民没有多言,直接下令。
中书令温彦博上前一步,展开一道黄绫诏书,开始大声宣读《贬裴虔通诏》:
天地定位,君臣之义以彰;卑高既陈,人伦之道斯着。是用笃厚风俗,化成天下。虽复时经治乱,主或昏明,疾风劲草,芬芳无绝,剖心焚体,赴蹈如归。夫岂不爱七尺之躯,重百年之命?谅由君臣义重,名教所先,故能明大节于当时,立清风于身后。
至如赵高之殒二世,董卓之鸩弘农,人神所疾,异代同愤。况凡庸小竖,有怀凶悖,遐观典策,莫不诛夷。辰州刺史、长蛇县男裴虔通,昔在隋代,委质晋藩,炀帝以旧邸之情,特相爱幸。遂乃志蔑君亲,潜图弑逆,密伺间隙,招结群丑,长戟流矢,一朝窃发。天下之恶,孰云可忍!当其斩白斯马,方祈已命,此其时也,自谓德效于天,无愧于物。岂悟天网恢恢,义存矜愍,虽事乖先志而念有旧情,驱之遐裔,参养苗裔,不失物性,幸已多矣!
然虔通、宇文化及等同恶相济,构成弑逆之祸。善恶之报,各归于身。虔通虽免鼎镬,死有余责。但年代未久,疑议或存,特舍严刑,俾从远窜。虔通宜除名削爵,迁配驩州。
温彦博句句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砸在青砖地上。
裴虔通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像是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声响。。
没有辩驳的机会。两个金吾卫利落地摘去他的梁冠,剥下他那身官袍。顷刻间,裴虔通仅着白色中单,散乱发髻,被按跪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裴虔通挣扎着抬起头,望向御座,脸色虽然发白,但眼神里却尽是愤恨。他不再看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环顾周围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同僚面孔,他们无一例外地低着头。
“哈哈哈……”裴虔通忽然嘶声大笑。
“带下去。”李世民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金吾卫将裴虔通拖起,向殿外走去。
上官仪和来济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追随着裴虔通渐行渐远的身影。
殿门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将裴虔通白色的身影完全吞没——
”